夜色浓如砚中墨,月随流水去无声。
三更与四更交界之时,正是人一日中最为疲惫的时刻,亦是睡眠最沉之时。守城的士兵们皆有些无精打采,有一两个还打起了哈欠。
广州城一连数日都是暖阳高照,天气也渐渐地暖了起来,料来不过几日,便可脱去冬衣换春衫了,有些不惧寒的将士已将棉衣换成了夹棉,怎知这夜忽起西北风,重又将守城众人吹得瑟瑟发抖。李简冻得一个激灵,睡意顿时去了大半,百无聊赖地望着城下,黑暗之中似有暗流涌流,又像是恍惚之中生出的错觉,他揉了揉眼定睛看去,却不防猛一阵冷风袭来,令他眼里进了灰,立时难受地低头去揉。
“哎!”旁边的守卫趁领队不在偷偷地溜了过来,用手肘碰了碰他,嘴巴朝城中某处一努,“瞧,天都成红色了,别是出了什么事吧?”李简眯着眼看了看,回过头来道:“别瞎说!快回到你位子上,一会儿领队瞧见又要骂人了!”
“领队刚下去,一时半会儿不会上来的!”那守卫又道:“听说那大宁的秦王是个未及冠的少年,哎你说他们是不是没人了,怎地派了个毛孩子过来?”
“人家军队有没有人,你操的什么心?”李简瞪了他一眼,低声骂道:“据说那骁骑军跟北黎交战无一败绩,指不定有多难搞呢!”那守卫笑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能掀起多大风浪?听说他们跟北黎打仗,有几次也输得挺惨,只不过当时主帅是陆佑,这才挽回了颓势。这回那皇帝不知道忒看得起他弟弟,还是没把咱岭南放眼里,竟然就教他一个……”
“走水了!真的是走水了!”一个守卫忽地惊叫了起来,这些守卫们家俱在城中,他这一喊立时便吸引了周遭人的注意。李简和那守卫顾不得规矩,立时围过去连声问道:“哪?是哪走水了?”
“瞧着……像是西南方?”那士兵稍稍松了口气,他家在城东,一时半会儿不会被波及。李简却蓦然变了脸色,惊道:“西南……那……那是粮仓?!”
一听这话,在场诸人尽皆色变,广州城不惧宁军来袭,仰仗的便是城中充裕存粮,便是被围困也足以保城内百姓十年无虞。若当真是粮仓失火,他们便是倾全城之力也要奋力相救!岭南气候较北方湿润得多,放在以往,宁军纵是要火攻也是有心无力,可此时冬寒未退,天气尚未回南,正是一年之中最为干燥之际,本就易起火患,如果真是宁军故意纵火而非意外,又岂会容他们轻易扑灭。城墙之上一阵慌乱,领队发觉后匆匆上来呵斥道:“城内走水自会有人去救,与你们何关?你们只要守好城门,不让敌人攻进来就行了。去去去!回自己位子上守着!”
一个士兵问道:“真是宁军纵火?”那领队神色一凛:“广州城固若金汤,宁军还能飞天遁地不成?别瞎想了!”他挨个踹了他们一脚,有守卫忿忿不平地回到位子上,咬牙低声道:“宁军又不可能飞过来!想打广州,怎么都避不开韶州,咱岭南的精锐,韶州可占去了一半,有韶州在前方守着,宁军除非插翅,否则休想踏入岭南一步——”
像是早知他会有此言,暗夜之中忽有鸣镝之声凌空袭来,不偏不倚地没入其颈中,余势还能刺破颈骨,露出血淋淋的一段箭尖。鸣镝所指处,弩/箭相随至。漫天箭雨骤然袭来,城头上正被粮仓失火一事搅乱心神的众人瞬间折了大半,战鼓声不啻雷鸣,在暗处震天响起。那领队仿佛刚从梦中醒来一般突然大叫起来:“是宁军!宁军攻城了!”
不需他提醒,守城将领早已下达指令,命弓/弩手与投石机死守严防,但有靠近,一律射杀。这命令说来简单,可毕竟此刻正值夜间,天上无星无月,照不见摸黑进攻的军队,惟有凛凛冷风呼啸在耳畔,叛军在明,宁军在暗,广州城守卫一波箭雨射过,巨弩大炮呼啸着向宁军阵营倾泻,却俱都如石沉大海般无丝毫回音,依稀能看到宁军在射过一波弩/箭后已迅速撤回的影子,那将领急急叫停。待到宁军弩/箭巨石再度袭来时再急急反击,却又躲避得狼狈。
白起不知何时立于城头之上,一身甲胄在巨大纱灯的映照下端得是威风赫赫,只是面沉如水,眉宇之间透着一股狠辣。
欲取广州,先下韶州。
韶州在岭南道北部,入岭南者必须取道韶州,因此韶州防卫最是严密,比之广州犹有过之,此时宁军竟不声不响地出现在广州城外,而韶州竟无一丝消息传来,任他再如何稳如泰山,也不得不担忧韶州是否已经被宁军攻克。
霎时之间,宁军燃起了火把,呼喝声振聋发聩,竟似已将广州城包围了起来。白起脸色发青,只见千万火把中依稀分出一条路来,待一骑奔袭而过,重又无声地合拢。那当先一骑恰恰停在投石机与弩/箭的射程之外,马上之人一身银白盔甲,身后的披风随着猎猎长风飘动不止。他抬头看了眼百尺城楼,左手缓缓地抬起,宁国数万大军包围着城池,又处于黑夜之中,这一个不起眼的动作实在称不上醒目,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绝大多数士兵都看不到的动作,几乎是在呼吸之间止住了宁军震耳欲聋的呼喊声。
白起甚至听到了无数的将士刚刚发出一半又生硬止住的呼喊,这种令行禁止的严明军纪让他陡然心惊,只觉周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紧紧地盯着那个人,他甚至不需要去猜,便知道来者为何人。果然,清越傲气的声音远远地送入耳中:“韶州已被骁骑军攻克,韶州太守揭文晋率军民投降,献出岭南攻防图。广州城业已被我军包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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