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道:“眼下洪水未退,百姓流离失所,你若再有个三长两短,我可真是担当不起。正巧医官们都还没睡,我去叫他们来给你把脉。”
苏子澈也知眼下正是危急时刻,他身为骁骑营主将不能出事,若是将士百姓知道他生病一事,恐怕会给后面的救灾事宜带来很多麻烦,摇头道:“不必,我睡一觉就好。”
“也好,”谢玄最是了解他的性子,知道有些事情劝不得,便想着找艮坎离巽商量一下,于是顺着他道,“我这就去让人熬些姜汤,给将士们都分一些,你也喝一碗再睡。”苏子澈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谢玄便转身出去,房门刚一打开,却见陆离带着一位医正走了过来,与谢玄相互见过礼,问道:“殿下歇息了?”
“尚未,”谢玄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殿下烧得厉害,又怕旁人知道他生病之事不肯叫人把脉,好在你带了医官来,快进来看看他。”
陆离略一点头,同医正一前一后进了房间,苏子澈听得房内动静,疲累伤病之下却连眼皮都懒得动,陆离见他面色极差,顾不得行礼,告了声罪便去锦被中拿出苏子澈的一只手臂,露出手腕来,催促着医正给他把脉。
苏子澈任由他摆布,并无丝毫抗拒之意,声音低哑道:“不要声张。”他白日里喊哑了嗓子,其后一直得不到休息,声音远异平时,陆离乍听之下猛然一惊,竟以为自己听到了皇帝的声音,他瞧苏子澈面上看去,见少年面色平静,略略放下心来,低声答道:“殿下宽心,臣晓得。”
苏子澈平时若有不适,素来是太医为其诊断,这医正虽在宫中时日不短,却是头一次为秦王请脉,听多了这个小王爷乖戾无常的说辞,此时请完脉,竟不知是否要在此将病情道出。幸而谢玄看出端倪,对陆离使了个眼色,带着医正退出了房间。苏子澈翻身向内,背对陆离道:“我有点累,先睡一会儿,若是药熬好了叫醒我便是。”
陆离应了声“喏”,他记挂着苏子澈身上的伤,到底放心不下,趁着苏子澈未睡着问道:“殿下的伤还没上药,现在上药可好?”苏子澈良久未答,呼吸渐渐沉重起来,竟是入了梦乡,陆离迟疑片刻,小心地揭开了他身上的锦被。深陷在床榻中的苏子澈只穿了一件长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陆离掌灯近前,轻轻掀起衣角,触目惊心的伤痕赫然出现,原本开裂的伤口被雨水泡了一天,已是黑紫中泛着惨白,脓血聚在皮下,比之刚挨完打时更为可怖。陆离强忍心疼,将药膏在掌心化开,小心地涂在伤处。
屋外风雨声不息,屋内熟睡的少年却无知无觉,在他黑暗无垠的梦境里,狰狞的伤痛渐渐消失不见,他恍惚听到有人叫自己,却怎么也睁不开疲累的眼睛,霎时又陷入了静谧的沉睡之中。
卯初之时,洪水冲垮了一个村庄,有几家百姓从睡梦中惊醒,发现家中物什已被洪水浸没,顿时睡意全消,哭声震天。骁骑营士兵来报时,先是惊动了守在苏子澈外间的陆离,陆离不欲打扰苏子澈休息,自带了人马要去相救,刚出县衙,却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果然是苏子澈穿着蓑衣疾步走来,只听他吩咐道:“是哪个村子?带我过去。”
一个士兵道:“是南岗村,他们村子比别处地势低,村东头又比西头低,本来他们村没下几滴雨,又有堤坝守着没什么事,谁知道昨晚突然下了起来,把半个村子都淹啦!”苏子澈略一点头,道:“带路,我们尽快赶过去。”他面色不见丝毫的病容,可眼底青色的痕迹却昭示他近来的疲累,陆离知道此行凶险,劝道:“殿下安心等候就是,陆离定会处理好此事。”
苏子澈冷笑一声,道:“孤王来此,正是为了使奉先百姓免受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苦难,孤王的士兵都在为百姓的安危不眠不休,凭什么我就要安坐于金屋之中袖手旁观?”他说罢翻身上马,命先前答他话的士兵前面带路,手中缰绳一扬,顿时跑出去好远。陆离忙吩咐左右道:“你们保护好殿下,千万不能出任何差池。”左右道了声“喏”,同陆离一起打马跟了上去。
到了南岗村,迎接他的是谢玄,此时的谢玄仍是一脸温和的笑,让苏子澈看到后感到些许的心安。
“殿下怎地来了?”谢玄笑着问道,他将苏子澈等人带上一处高地,“这里雨刚停,可上游还在下雨,若是再发水,村子就只能淹了。”
苏子澈看着又涨了几分的河水,蹙眉道:“百姓呢?”
“都安置好了,暂时没有危险。骁骑营和村里的男劳力都在砌石方,还是照着你给的图纸,只是怕还没砌好就要发水了。”
谢玄与苏子澈的书信之中曾说起奉先县的地形,提及了奉先的治水问题,苏子澈便让长于此道的门客画了详细的图纸出来,交于谢玄手中,让他着手为奉先县筑堤,若此事做成,于公,定是一桩造福于民的丰功伟绩,于私,是谢玄初出茅庐的政绩。可惜谢玄毕竟赴任不久,筑堤之事仅仅开了个头,此时遇上洪水,也顾不得砌石防洪,只能等到洪水退去再继续将其完善。
陆离叹道:“可惜了,好好一个村子,竟淹成了这样。”苏子澈道:“好在这村子的人口不算多,否则即便让他们进城,如何安置也成了问题。”
说话之间,又开始下起雨来。苏子澈接过陆离手中的伞,一行人没有去村里人家中避雨,眼看着雨水顷刻间又涨了几分,蹙眉道:“水涨得太快,势必会湮没整个村子,得快将村民转移出去!”
谢玄苦笑着摇头:“这是要他们放弃世代居住的村子,谈何容易?”苏子澈道:“不放弃也得放弃,等洪水退了再帮他们重建村子!先让老弱妇孺进城,一会儿你带着村民从这离开,到城里好好安置,这里我来处理。”
“殿下回去吧,这里交给臣便是。”陆离扬声道。
天空中一个闷雷,轰隆隆地在头顶响起来。
苏子澈笑道:“这点雨水,还奈何不了我。”他瞅了谢玄一眼,“快去!”谢玄点点头:“麟郎保重。”说着就急匆匆地跨进雨里,朝着村庄跑去。
雨越下越大,地面的雨水已经没上膝盖,一群人相互扶携地在泥水里艰难行进,中间还有几辆板车,上面坐着耄耋老人和年龄幼小的孩子,起初是在地上拉着,后来直接漂在了水面上。。谢玄高声喊道:“大家加把劲,走得快些,到了城里就安全了!”
“谢县令,我的儿子、我的儿媳还在村里头!”一个老人家忍不住哭道。
“老丈不用担心,”谢玄扶了他一把,对着进城的队伍道,“一会儿村里剩下的人会和骁骑营的士兵们一起进城,村子也会尽力为大家保住,大家只要安心进城就可以,在城里等着自己的亲人!”
通往奉先城的官道,在漫天的大雨之中显得格外漫长。
不知又走了多久,一行人已是筋疲力尽,每一步踏进泥水里仿佛都没有力气□□,身上的蓑衣也越来越沉,雨水如碎石一般砸在身上,天色也渐渐地沉了下来。雨势不见小,谢玄心里愈发地不安,又一个闷雷落下,他抱起一个陷在泥里拔不出脚来的孩子,将他交到别人手中,高声喊道:“乡亲们坚持一下,往前不到半个时辰就到城里了。”他嘱咐保正道,“你带着大家走,沿着这条路走不远就是。”
“县令不进城吗?”那保正疑惑道。
“秦王殿下还在村子里,我不能让他出事。你路上小心,带着大家尽快出去,县衙里的谢九叶会在城门处等着你们,住的地方都安排好了,你们不用担心。”谢玄匆匆说完这句,转身逆着人群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