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石湖农场,三楼。
李维斯翻阅完齐冉的档案,看向坐在窗前摇椅里的宗铭。
自打回来,他一直静静坐在那里,仿佛在思考什么高深莫测的哲学问题,既不问斗殴事件的细节,也没有联系桑菡查什么东西。
李维斯看着他冷峻的侧脸,忽然觉得他有点儿陌生。
“你在怀疑齐冉吗?”李维斯打破了房间里的宁静。
宗铭眉峰动了动,在沉思中惊醒,瞥了他一眼,反问:“你呢?说说你对今天这件事的看法。”
这算是考试吗?李维斯想了想,说:“我觉得齐冉有点奇怪,和我从前认识的那个靓靓妈好像不太一样了。你曾经说过她可能是服从型人格,但今天她的表现似乎不符合这种推断——她头脑冷静、反应迅速,口才一流。其实她反驳焦磊那番话漏洞很多,但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她似乎营造出了一种特别令人信服的气氛,她的语气、表情、肢体语言……配合得浑然天成。”
宗铭不置可否:“还有呢?”
“还有……赵毅刚给我的感觉也和从前不太一样了。我以前认为他是一个强势而专横的人,一直在压制自己的妻子。但今天我发现其实齐冉非常善于安抚和引导他的情绪,她用一种女人特有的婉转的方式,在影响、保护……或者说控制着他。”
“还有呢?”
“我今天感受到了超级脑。”李维斯说,“就在焦磊和赵毅刚打架的时候,蒙哥马利也感受到了,它当时反应很大。”
宗铭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你能确定是谁吗?”
“我不知道。”李维斯迟疑着说,“当时大家打成一团,所有人挤在一起,震颤时间又持续非常短暂,我很难分辨清楚……鉴于赵毅刚曾经送关杰母亲去过医院,他的嫌疑应该最大。”
宗铭沉吟了一会儿,说:“来吧,让领导点评一下你的发言。你的直觉非常厉害,你对齐冉的描述虽然完全出自于下意识,但非常精准地抓住了重点。”
李维斯受到表扬,不禁有点高兴。宗铭发现他眼中的小雀跃,嘴角不轻轻一勾,道:“得意都写在脸上了,你就不能沉得住气一点儿吗?”
李维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在你面前也要装样吗?”
宗铭一哂,道:“上道,你这个马屁我给九十九分,再多一分怕你太骄傲。”
李维斯笑了,给他的茶杯续上水,问:“我抓住什么重点了?”
“齐冉的性格。”宗铭说,“从你一开始和她接触时的叙述来看,她是个柔顺温和的,没有主见的家庭主妇,但实际上她聪明而敏锐,应变能力一流,比她的丈夫更富见解,而且非常善于和人打交道。”
“没错。”李维斯说,“实际上从第一次见面,她就表现出了很好的社交能力——福利区所有人都对她赞不绝口,包括保安、物业经理、韩小豆爷爷奶奶……这说明她是个情商非常高的女人。这种人会是服从型人格吗?”
“高情商和服从型人格并不矛盾,很多聪明人都喜欢服从于强者。”宗铭解释道,继而话锋一转,“但显然齐冉不是这种人。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个细节,赵毅刚是个非常有秩序的人,他习惯将面前的东西按规律摆放。在派出所接受传讯的时候,他总是把杯子摆在左手的位置,把手朝外,笔则必须放在纸张的右侧,而且要盖上笔帽,笔帽的卡条朝外。他吃完的盒饭会将姜丝和蒜片挑出来,摆在饭盒左上角,筷子永远放在勺子内侧。”
李维斯脑海中闪过在赵毅刚家吃饭那晚的情形,宗铭说的每一个细节都没有错,赵毅刚确实是这样一个极度讲究秩序的人……但,齐冉和赵靓靓似乎也是一样?
宗铭马上解答了他的疑问:“一开始我以为这是他的职业病,很多做研究的人都是这样,东西必须摆在规定的地方,所有的瓶子都要贴上标签……但今天见到齐冉以后,我发现不是这样的,赵毅刚之所以养成这样的习惯,完全是家庭影响的结果——齐冉比他更加遵守这些秩序,甚至在赵毅刚情绪激动不小心把杯子碰歪的时候,她还帮他正了过来。当时赵毅刚的反应非常有意思,他居然忐忑地看了妻子一眼。”
“你知道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对自己违反规则的行为表现出强烈的不安吗?”宗铭问,继而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面对权威的时候。”
李维斯若有所思,感觉某个颠覆性的真相正呼之欲出。
“所以我之前的推断反了。”宗铭说,“在赵毅刚和齐冉的□□关系中,齐冉才是支配者,她长期以来用自己的高情商碾压了丈夫,让他形成强大的条件反射,心甘情愿遵守她规定的所有秩序。我猜他们的女儿也是一样,听话,乖巧,遵守规则一丝不苟,是学校老师的最爱。”
李维斯如醍醐灌顶,啪一下拍了一把大腿:“对,就是这样,你说的一点都没有错……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么多呢?”
他鸡血的样子看上去特别好笑,宗铭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道:“你已经很厉害了。其实我早就发现你有着非常细致的观察力,而且是天生的,发自本能的。只是你没有经历过专业的训练,所以不知道怎么把自己观察到的东西科学地归纳和演绎。如果经过系统的学习,你会成为一个出色的侦探。”
“真、真的吗?”李维斯有点不敢接受这么高的赞誉。
宗铭忍不住又揉了揉他的头发,眼看着他的耳朵尖迅速红起来,心情也变得开朗了一些:“言归正传,继续说案子。如果齐冉真的是支配者,那几乎可以肯定,赵毅刚所做的一切她都是知情的,甚至赵毅刚去找她的前同事也她的主意。”
李维斯皱眉思索:“这有点说不通啊……如果赵毅刚联系那个地产经纪人是她的主意,那为什么她去送红包还要背着赵毅刚?赵毅刚为什么对她接触以前的同事那么忌讳?”
“可能是他们之前有其他约定,或者还有什么我们没有接触到的真相……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非常复杂的。”宗铭说,“刘队长已经让人二十四小时深入监控齐冉了,如果她和案子有关,很快会露出马脚。”
李维斯总感觉哪里拧巴了,但一时半会又说不清,正在苦苦思考,手机忽然响了,桑菡在通过umbra呼叫他们。
两人一起上线,桑菡抱着一碗冒菜爬上来,道:“赵毅刚被打了?你们怎么没人通知我?!”
宗铭问:“你看了刘队长那里的笔录?”
“没有!我今天一整天的课,根本没时间偷窥他。”桑菡说,“我刚刚去食堂打饭刷了一下微博,看见赵毅刚的访谈了!”
访谈?李维斯和宗铭对视一眼,都有点意外。桑菡道:“有人拍到了焦磊殴打赵毅刚的视频,网上都传开了,说赵毅刚就是失踪案的凶手,所以焦磊才打他。下午四点多有个大v联系到了赵毅刚,给他做了一个访谈……你们没看吗?”
宗铭立刻打开微博,本地热搜果然显示有两条关于失踪案的消息,第一条是焦磊和赵毅刚打架的视频,第二条就是大v发布的赵毅刚访谈。
访谈是以视频的方式呈现的,剪辑得很短,不过十分钟左右,但内容非常精炼。赵毅刚脸上带着伤,看上去有种科研人员特有的耿直的委屈。他简单叙述了过去几天之内自己受到的种种不公正对待,情绪悲愤而克制,对传讯自己的警察表示理解,但对组委会的质疑表达出了适当的愤慨。最后,他重述了齐冉在派出所说过的那段话,恰到好处地将自己暗示成为另一种意义上的受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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