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心里怦怦乱跳,这让她仿如灌了铅的两条腿居然又重新有了力气,步子迈得总算轻松了些,牙侩是居城内,在新一轮苦役下达前,瑶英可以暂居长安城中。
刚进了延平门,拐进长寿坊,瑶英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让她这些日子以来报怨不休的姐姐云英,垂足侧坐在一辆车前,却不着襦裙,而是一身蓝袍黄冠,俨然小道姑打扮。
原来乔氏既然和离,做为陪房的云英自然不会留在柳府,然而乔氏却深恨她背主,要将云英杖杀,倒是被刘玄清阻挠——奴婢也是花钱买来,杀伤岂不浪费?再则她可正缺试药者,故而便将云英留下,不过因为众多信徒中暂缺与云英体质相近者,一时用不着云英“试毒”,只留作使唤。
瑶英也听神秘人提过乔氏和离一事,不过这时眼看姐姐这般神清气爽,再看看自己周身狼狈,不由气恨得咬牙切齿——姐姐背主,尚能得观主庇护,自己有什么错,竟落到这样田地!更可恨是自己这位亲姐姐,竟然将她完全置之不顾,便是有一点挂念,开口向观主求情,赎买自己不过举手之劳。
想到神秘人的提醒,瑶英把心一横,嚎哭一声扑上前去,一把拖住云英两条垂下的长腿。
“姐姐,姐姐救我!”
云英根本不曾留意瑶英,突然被抱住了腿,吓了好大一惊,不及分辨声音,下意识先盯着人瞧,只见是面黄肌瘦灰头土脸浑身散发恶息一女子,竟然没认出是自家妹子,车内刘玄清已经开口询问“怎么回事”,云英便着急喝斥一声:“还不让开,车内是咸宜观观主,你竟敢生事?”
瑶英心里冷笑,表面上却哭嚎得格外凄惨:“姐姐,我是瑶英,是你亲生妹妹呀,你若不救,瑶英可真只有死路一条,今日宁愿一头撞死在姐姐车前,也再不愿回苦役之地。”
云英这才察觉到这嗓声音甚是耳熟,可实在从那张肮脏瘦削的面容上看不出瑶英从前的脸若银盘,而因瑶英这一扑一哭,道边行人都往这边聚拢,不乏指指点点——瞧瞧,是对亲生姐妹,姐姐这样体面,妹妹却好不可怜,这么个弱质女流,怎么会沦落去苦役之地。
瑶英见云英只顾发呆,心里更积怨恨,又重重叩起响头来,一边哭喊道:“观主,婢子是瑶英,只因犯了错失,教乔娘子发卖去苦役地,婢子实在不堪折磨,观主,婢子早已知错,观主一贯慈悲,便是眼见陌生人受病痛之苦都会施药医治,必然会怜惜婢子一家曾为观主旧仆,救婢子一条贱命。”
刘玄清人在车里,倒也将外头这桩意外听得七七八八,晓得始作俑者又是乔氏,真真好不懊恼,可一听瑶英当众称她慈悲,又转恼为喜,心说此婢倒比云英更加伶俐。她有心要演一出主仆义重予路人观赏,所以掀帘而出,就要将瑶英扶起,腰都已经弯了下去,才看清瑶英污秽狼狈的一身,银盆大脸就狠狠抽搐了几下,却又不好半途而废,只好咬牙将瑶英扶了起来,装模作样询问一番,硬是挤出两滴眼泪来,当下便与牙侩交涉,赎买瑶英。
见有人主动要买,牙侩自然不会拿乔,瑶英就这么顺顺利利摆脱了水生火热。
不少围观者击掌,大赞观主仁慈,刘玄清心花怒放,于是对瑶英竟当真有些欢喜起来。
道旁一幢两层阁楼,半支的轩窗内贺湛收回目光。
“这第一步算是顺利,只不知接下来,那婢女会不会心生二意。”白鱼说道。
“不会。”贺湛手里扣着一个青瓷酒杯,老神在在的模样:“先生刚才不察,我却看得清楚,瑶英对她姐姐甚是痛恨,对乔氏必然过无不及,可她没有办法报复乔氏,除非……刘玄清这靠山彻底崩溃,乔氏今后处境才更艰难。”
贺湛仰首喝了酒,目送着刘玄清那辆牛车轧轧远去,微握拳头,用拇指一刮眉峰:“再者,凭刘玄清那爱财如命性情,哪里会厚待奴婢,咱们给瑶英锦衣玉食之诺在先,最多半月,待她从苦役艰辛缓过口气,就会嫌弃咸宜观粗茶淡饭。下回告之任务时,让人趁夜潜入咸宜观,她便明白咱们取她性命易如反掌,综合以上理由……效忠刘氏无一益处,这婢女又怎么会心怀二意?所以,我放心得很,这婢女势必肯定‘情有独钟’。”拇指延眉梢而下,点在鼻尖:“对我。”
贺十四笑靥如花。
白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