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
“我凭什么?这话还用我说吗?谁做的事情,谁自己心里清楚!”郝唯珺望着孙贵仁恼羞成怒的模样,抬手看看表,“好了,正好五分钟,不打扰了。再见!”
说罢扬长而去。
每逢星期六下午六点,总务处就会在这个点儿给职工发放煤气罐,气罐上都用红漆写着职工的姓名,不大一会儿工夫,满满一卡车气罐就所剩无几了。只是这次有些怪异,所有的煤气罐都发完了,偌大个机关大院里,只有写着“郝行长”字样的气瓶孤零零地立着,很是扎眼,还不时引来几个爱撂闲话的人的冷嘲热讽:这当官和不当官就是不一样,以前谁见过郝行长家的气罐是啥样?真是凤凰落架不如鸡呀!
烧锅炉的小伙正好在场,实在看不过眼,才把气罐扛上,径直朝郝行长家中走去。他气喘吁吁上到三楼,按响了门铃,开门的正是郝行长。
小伙子用衣袖抹了一把汗,咧嘴笑道:“郝行长,能给你扛煤气罐真是荣幸,你在位的时候,还轮不到我哩。”
老行长品出了话味,怔怔地望着小伙走出门外,忽然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喘着粗气,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家里没人,一阵眩晕过后,老行长下意识扶住墙壁,一步步艰难地走到床边,斜躺在床上,眼前不断幻化出一幕幕掌声雷动的场面……
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失去了发号施令的权力。
离休仅仅两个星期,郝行长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对于眼前发生的事情他百思不得其解,原先他亲自栽培的这个处长、那个主任,好像一夜间都变得陌生了,人人都摆出一副就事论事的面孔。尤其使他伤感的是办公室刘主任,以前对他可真是言听计从,来办公室汇报工作屁股总是挨着沙发沿子,简直比儿子还乖顺,这才只有几天,连他看病都不给好好派车,打了整整两个小时电话,竟派来一辆连处长们都不乐意坐的大屁股吉普。这件事虽不足挂齿,但每每想起也够他气一阵子的。还有那个和女儿一起参加工作的孙贵仁,以前见人可真是有礼貌,长眼色,你小车刚一停稳,就迎上去打开车门,用手护着你的脑袋。还天天打扫机关大院,家里的煤气罐都是他扛上扛下。现在别说扛气罐了,看病那天回来在机关大院里走个面对面,那小子竟跟陌路人一样走掉了。
郝行长的苦闷又怎能说得清楚呢?一个人猛然从一呼百应、众目仰视的高位下来,这个过程来的太过突然,落差太大,你给谁发牢骚?你又凭什么发牢骚球连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同志都退居二线了,你又算老几?所以,苦闷也罢失落也罢,只能埋在自己心里。再看看自己身边的亲人,儿子远在美国,惟一的女儿正忙着谈恋爱,老伴天天要出去搓几圈麻将,雷打不动,于是只剩下老爷子一个人闷在家里,闷得他透不过气。机关大院里的人他不想见,大马路上的人又不认识,和比他年长的离退休老头子说话,人家虽然还礼貌地称他郝行长,可他却感到不自在。他真羡慕那些乡下老汉,拄个拐棍,靠墙根一蹲,一边晒暖暖,一边天南地北地乱谝,指天骂地唾沫点子乱溅,多痛快!他也真想找个地方,扯开喉咙吼上几嗓子,酣畅淋漓一回,然而他连这样的地方都没有,他只能站在自家四尺宽的阳台上,落寞地望着街上的行人。
在这苦闷难耐的时刻,郝行长越发思念远在美国的儿子、儿媳和孙子,特别是孙子,已经三岁了,自己只见过照片,却连一声爷爷还没有听到过。一连几天,他茶饭不思,见了老伴和女儿,便喋喋不休地念叨远在大洋彼岸的亲人。让老爷子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半个月之后,儿子一家仿佛从天而降,梦幻般地站在了他的面前!老行长喜极而泣,但是他并不知道,这一切全是郝唯珺和母亲秘密导演的。
老行长第一次见到爱孙,高兴得不知所措。一大早,就笑盈盈领着孙子去逛百货商场,给孙子买巧克力、泡泡糖,还买了遥控小汽车,出了商店门,又逛农贸市场,还买回几只刚刚孵出的小鸡娃,不经意听孙子冒出几句叽里哇啦的英语,老爷子高兴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缝。
儿子深知父亲的苦闷,想让他老人家换个环境,便商议带父母到美国生活一些日子,让老人在异国他乡慢慢淡忘眼前的失落。全家人费尽口舌,老行长终于点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