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校长心中五味杂陈,双唇轻微的颤抖着,半天憋出了一句话。
“这就是为什么我没去他的吊唁会!”
亏我还那么照顾他闺女,陆大头竟然连这种天大的事都藏着掖着。
然而当话音出口,吴校长整个人又颓丧起来。因着他心里清楚,这并不是他没去送陆大头的原因。
黄住持紧抿着双唇,沉默不语一言不发,只是在心中感慨岁月蹉跎。
吴校长把箱子的盖子放了下来,就近坐下,双手放在膝头。
“算了,我明白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说起来更大的原因在自己身上,人家陆大头可没少给这间学校办事。
想到这里,吴校长抬头望向靠在桌边的老友。
“你说王教授能不能帮我给那边的陆大头捎个信儿?”
捎什么信还没出口,吴校长便又一次闭上了嘴,在心中暗骂自己说的是什么胡话。
“你不必羞愧。”
黄住持明白老友的心思,新式青年即便是吴校长这样老一辈的新式青年,都对玄学羞于启齿。
“大总统还养着术士炼制长生不老的仙丹呢。”
多少司令和督军们把父辈的坟挖开,换了风水宝地。
也不仅仅是在这片大陆,西洋列国也好,东洋也罢,他们还专门给巫师建了番号。
“侍奉佛祖多年,我是没见过佛祖。”
黄住持低下头,热度从他的腹部上移,此刻脸颊也染上了绯红。
试图寻找被吴校长藏起来的烈酒,可惜吴校长藏东西的手艺也不错,他什么也没有找到。
吸吸鼻子仍然可以闻嗅到酒气,黄住持不由得感慨这东西叫人上瘾。
双手撑在桌上,黄住持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吴校长的身上。
“但要是死后真的有地狱和阎罗,我俩在那边见到陆大头的时候,那狗东西可没法子再管咱们叫瓜怂了。”
建康政府成立,黄住持去做了住持,吴校长去做了校长,陆大头这个老粗可理解不了文人内心的挣扎。
在陆司令看来,不过是一对胆小如鼠的瓜怂罢了。
老友的话让吴校长心情稍稍愉悦了一些,他拍了拍坐在身下的箱子。
“说起来也真是嘲讽,到最后竟然是咱们两个在这儿聚首。”
就像老黄说的,即便与运城一同沦陷,若真的有阎罗殿,他见了陆大头的时候也能挺起腰杆。
身下的箱子是木头做的,坐上来片刻功夫就已经和吴校长的体温一致,没了方才的清凉。
手掌仍旧落在木箱之上,吴校长摇摇头。
“说真的,比起军火来说,我更愿意相信陆大头在山上埋的是黄金。”
记忆中的陆大头,虽不好色,但绝对是个贪财的。
用黄金盘炕头,日日夜夜的睡在上头。或是在山洞里藏宝,在半夜三更偷偷摸摸的去山洞里抚摸他的黄金,太像陆大头能做出来的事了。
“你说我们还能撑多久……”
黄住持打断了吴校长关于陆司令的回忆,语气沉重的开口询问。
二人是聊了一阵子闲话,可这种关头下的故人相聚,到最后还是要落在让人不愉快的话题上。
强行驱散了脑海中关于陆司令的回忆,吴校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运城的情形即便有了这批军火,恐怕仍旧不容乐观。
当他抬起头看向老友时,黄住持的表情已经证明他深刻的明白了不容乐观几个字。
若是乐观的话,他也不会带着和尚们下山了。就连佛门清净地都没法子清净,运城自然更是一片汪洋火海。
“当然,你来的时候已经看到了……”
吴校长故作轻松,手指在木箱上头扣了扣,木屑刺到了指甲缝中,吃痛之下只能收回说。
“不过也有些好消息。”
手掌移开了木箱,吴校长用脚在上头踢了踢。
“有了这批军火,守军们起码能稍稍轻松一些。”
“除了这些之外,苟团长死了以后他手底下的兵虽然是帮着东洋人做事。”
吴校长挑了挑眉头,继续道。
“但那些人也不是真心的,时不时的会偷偷放几个咱们的人,送个情报叫人提前撤离什么的。”
犹豫了半天,吴校长想不到可以用来形容这些伪军的字眼。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们自己还会偷偷杀几个东洋人,回去的时候假装自己也受伤了。”
“曲线抗倭。”
黄住持双唇轻启,抛出了四个字。
吴校长听后点点头,不得不承认,老友选择的这四个字就很贴切了。
“封西云也正带着援军在回来的路上。”
从木箱上站起来,吴校长挺直脊背,一如二十年前般心怀希望。
“虽然不容乐观,但也不是全无希望。”
只要撑到援军到来,只要能够撑到援军到来。
心中怀有希望是好的,但希望这种东西金贵又脆弱,像是个玻璃瓶子琉璃盏,摆在架子上的陶瓷,轻轻一碰就会摔在地上,咔嚓碎裂。
且不仅是碎裂而已,碎裂之后的残片还很是尖锐,捡拾的时候稍有不慎就会划伤自己。
在吴校长说完还能撑一阵子的话后,事实证明一阵子就只是三天而已。
埋在冀北大学外围街巷里的□□接连不断的炸开,浓烟滚滚在学校里就能看见。
爆炸后溅起的灰尘没有及时落下,而是悬浮在空中在全城蔓延开来。
即便爆炸的位置距离他们还有一段,可爆炸的声音不绝于耳,那些带着□□味的粉尘落在头发上,将黑发染成灰黄色。
亦或是钻进鼻子里,和春日的花粉一样让人不停的打喷嚏。
一桩一件都在提醒着所有人,东洋人来了,来的速度要比他们预想的还要更快。
四面八方都有浓烟升起,耳边不停响起的爆炸声密集到他们无法判断其来源和方向,轰隆隆的响个不停。
即便还没到太阳下山的时候,火光已经染红了半边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