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作神官,不坐衙,
等到男人的队伍离开,再由陈老太太带头,各房掌家奶奶抱着各自的意思上车,这一干人要去陈家坟附近的小荆村。
小荆村距离陈家坟不足二里,因陈家坟高人家村子宗庙一头,它是在半山腰的。陈家就得给人家村里起一座塔,或捐一处村学,或给人家翻修宗祠都是可以的。
陈家仁义,给小荆村修了宗祠,修了村学。
不然,这么大的坟场埋在小荆村脑袋上,明面上不怕,可是暗地里稍微使坏,那就不好说了。
陈家倒不怕小荆村的,这村子三分之二的人口是外地灾民,这就比较好谈事儿了,不然凭你家多富贵,人家全村团结,收拾你一家还是没问题的,不说旁的,祖宗墓碑尿一泡,你不知道就不知道了,知道了心里得多憋屈啊。
遇到附近有一村同姓的,那可真造化了。
村里的孤老,孤儿,祭田,公井,村头桥,宗庙瓦,寒门学子上京,桩桩件件都要吃大户,乡绅都是很厉害的人物,不然为什么要富贵了单起庄子,就是防这个的。
陈家家坟在这里,往后籍贯就在这里,从此就算做根在小荆村了,可不再泉后街。
老太太她们其实不懂这个,可是自打有了这块坟地,七茜儿却是早早就开始折腾了,如今这周围农田大多都被七茜儿暗地买了,这小荆村里一半人便是佃陈家地吃饭的。
大家奶奶管的是什么?就是这样的族中之事,内里的琐碎,甭看咱是十贯钱卖来的,好宗妇会早早动心思铺排,要不然佘青岭喜欢这个儿媳妇,那常家柴氏都没这心眼子,也想不到这里。
可七茜儿偏就是庄头家出身,上辈子为陈大胜那块坟地也没少吃亏,也没少看别人吃亏。
骡车缓慢的行进,出了街口七茜儿打开车帘便看到,远远的泉前街门口,乔氏跪在路边烧祭。
她是没上族谱的人,便是妻,也没有她的位置。
这人是越发沉默了,每天只天不亮就来老太太门口磕头请安,也不打搅谁,请了安就走,回家就成日子织布,卖了钱,总要孝敬老太太一份东西。
就靠着这份沉默的勤奋,这人是慢慢有了名声的。
只老太太依旧不让她进门,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让通知她,她就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在这里烧祭。
七茜儿放下车帘,看阿奶手里盘着佛珠嘀嘀咕咕念,念完这才抬头问七茜儿道:“茜儿,那人靠得住么?”
七茜儿知道阿奶问的是啥,便挂起笑容点点头道:“早就看好了,阿奶安心,品格,性子,那都是不错的,我也让那村里秦家门上的族长看了一年多了,不会跟咱家有二心的。”
老太太扭脸又看看身边叠放的十红包袱,还有两木托盘,盘上齐齐放了十个十两重的银锭儿。
到了此刻,抠唆了一辈子老太太却是大方的,她摸摸银锭问:“这离娘的银子是不是给少了?”
七茜儿却摇头道:“不少了阿奶,以后时日长呢,疼爱也不在这一会子,咱有钱便宜我哑巴叔啊,这两托钱都是便宜外人的呢。”
老太太想下,到底笑道:“对!也是呢。”
这祖孙说的是什么事儿呢,却是陈家坟守墓人的事情。
守墓人的规矩不知是从何而来的,皇家守墓是差事,而民间守墓多靠老家的族人。
那一座族墓,填土拔草,节令祭祀,外面的回不回来,坟上就得有人照应。
陈家死了太多的人,就没有族亲守墓,怎么办?得找一门干亲,寻一个身有残疾的人认作干儿子或孙子,从此便是老家的守墓人了。
说是认干亲,其实就是买个人当做自己人养着。
陈家要给守墓人在坟附近盖房,娶亲,甚至守墓人下一代的教养也得当做同族待之,那守墓人没了,也会在葬在陈家坟,这样他的后代才能世世代代给陈家守墓。
不要小看这个位置,一二般人陈家可是看不上的。
头年七茜儿就找人寻到小荆村,看了好几个人,最后选了村里原住户,赵姓人家的一个哑巴认作族叔叔。
泉后街距离青雀庵本不远,不到一个时辰,奶奶们的车就摇摇晃晃进了小荆村,入村便听到附近山上震天的鞭炮响,小荆村村口也挂小鞭儿,见到她们便噼里啪啦的放了起来。
这村不大,人口二三百,也不像旁个村至多三四个姓氏,这里是杂姓而居,这就能看出帝王的疼爱了。
燕京周围那么多地方,老陈家低等贵族外来户,若是大手一挥给你个周围有七八个大庄子的坟,哼,那可真是世世代代的麻烦了。
不说旁个,七八个庄子出二十个学子,单路费贴补都是一大笔,再雪灾洪涝,只要摊上,便得你家贴补些,虽不多要,你给些帮衬本是应有之意,这就是世情,然而,架不住多啊。
陈家马车停下,就有十来个打扮的算是干净的妇人迎了过来。
打头的那个微胖,见到老太太下来,就笑着上来福礼到:“哎呦,可算是回来了,一大早我们就盼着您呢,这下好了,这是到家了,老祖宗。”
啥到家了,真是个卖嘴的。
吉祥家的笑眯眯过来,扶着老太太在她耳边说:“这是村长媳妇金氏,她夫家姓秦,哑巴老爷娶的是她外甥女儿。”
老太太闻言,脸上立刻挂了笑,她虽穿着诰命,却丝毫不嫌弃的拉住秦金氏的手说:“这是秦金家的吧?他们早就跟我说你是个利落的,今儿一见啊,恩,果然就是不错。”
老太太说完,就家下捧了托盘,一盘五贯钱的给了迎过来的十几个妇人,这表示村里甭管多少人口,一门一户掌家媳妇都在这里了,那就是一个小村不足二十大户。
这是见面钱儿,每家五贯,一会子每家还能分到羊肉,鸡鸭还有粮食。
这就是陈家的意思了。
秦金氏满面的荣光,她跟她家男人帮衬了一年多,如今也混上了缎子穿。
这心里高兴,这妇人就认认真真的给老太太行了大礼,还笑着说:“给您老磕头了,说出来,往后咱俩家就是正经亲戚了,我,我那外甥女儿可得唤您干娘了。”
老太太不接这话,就是笑,等她磕完头,七茜儿过去亲手扶她起来,这就是体面。
一群孩子,还有各门村妇在那边看着,也不敢过来。
这村子里的男丁,却都上了山给陈家捧人场去了。
陈家的当家奶奶们就在秦金氏的带领下,一起奔着村里的一处小土屋去了。
其实小荆村从上到下,就村长家是个瓦顶土屋,庶民的日子都是不好过的,不过,而后这村里是兴起的,甭看小,小村有了靠山了。
陈家在此地起祖坟,还就得跟本地人结亲,就得找在村里亲戚多的本地人守墓。
这走不多远,便见到恓惶惶一座摇摇欲坠的老院,那门自是柴门,墙自是土墙,四五个小孩儿或骑或坐在土墙之上往外看,看到大队人马过来,就扯着嗓子冲里面喊:“奶,奶~来人接哑巴走了!”
这话刚说完,一个扫把疙瘩飞过来,便是一串哭声。
陈家的奶奶们一起站在了柴门之外,秦金氏拍着柴门喊:“秋生娘,人家老太太来接儿子了,赶紧让他出来吧,就是在舍不得,你也不能挡了人家母子团聚呀。”
钱都收了,就别拿行市了?
柴门里传来呜咽声,还不是一个妇人在哭。
秦金氏便又拍门喊到:“哎呀,可别哭了,这就住在半山腰了,你当离的多远?想人了随时去看呗!赶紧送人出来吧!”
那哭声更大了。
七茜儿看这个形式,便对后面的人点点头。
如此四月便托着一盘银子,还有小厮抬着几袋粮食过来放在这家门口。
那柴门到处是缝,银子端过去,便听到有人在里面喊了句:“给钱了~那老些~唔!”
显见嘴被人堵了。
又片刻,那里面哭了第三声,柴门这才缓缓打开,从门里推出一个低着头,长手长脚,皮肤漆黑,气质很是憨厚的人。
这就是秋生,他今年都二十九了,在家里行三,哑是小时候发烧做的病,家里好人都娶不上媳妇,更何况他。
老太太笑眯眯看着秋生,那是顶点都不会嫌弃的,在她看来,守墓人么,自然越老实越朴实越好。
以后她要是下面想花点,还得靠这娃孝敬呢。
哑巴出来,那院里哭声更胜,秦金氏撇撇嘴,一眼看到哑巴穿着旧衣,脚上竟是一双破草鞋,便怒了。
她掐着腰站在门口就骂:“我跟你们说,人不能不要脸面了,呸!里翻外扒拉要了三十多贯了,我过手的粮食够你们全家吃两年的,咋,竟是一双好鞋都不舍得给哑巴老爷做么?咋就心黑成这样……”
七茜儿不待她说完,刚想让小厮赶紧带哑巴叔走,这边越刻薄,才是越好呢。
谁知道小厮刚上近前,便听到那边那头有人喊了一句:“赶紧跑,牛惊了……”
牛惊可是大事儿,众人赶紧找了地方隐藏,没多久便真看到一头壮硕的青牛从那山上飞扑下来。
陈四牛手里拿着半根缰绳呼啸而过,边跑边喊:“来人啊,赶紧拦住,拦住老爷我有赏……”
等他跑过去了,又有陈家的男丁一串儿跑过去。
陈大胜也跑,跑的不那么积极,路过哑巴家门口的大磨盘,他看到自己媳妇站在磨盘后正一脸诡笑,便颠颠过去对她耳朵低声道:“太坏了,太坏了!”
七茜儿翻翻白眼儿,一副关我什么事儿的样儿。
这一日,陈四老爷的牛足不踏坟地,冢人看了一圈儿,相中了陈大胜那头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