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亲嫂子却也不好常入内廷,只是心里头多少也是清楚张淑妃待女儿的态度的。
说来也是不巧,张淑妃十七岁便入了宫,她美貌惊人,自然圣眷非常,隔年便生了姬月白。偏张淑妃是家里小女儿,自小养得娇,再没有吃过苦头的,自己还是一团孩子气儿,忽然怀了孩子,怀孕时那臃肿笨重自是不必提,到了生产偏又是难产,张淑妃疼得险些要去死,真心觉得这什么女儿就是来与自己要债的,哪还有心情去疼女儿?若非家里几番劝导,张淑妃真是连个面子情都做不出来的。
张夫人至今都还得记得:前年入宫时,正好碰见二皇子和二公主也在。张淑妃便是给二皇子端盏蜜水也要仔细水温,生怕烫着人。那样的慈母心肠,如何不叫人动容?只二公主姬月白独自坐在一边,半仰头,小脸净白雪嫩如莲瓣,睁着乌溜溜的眸子,怔怔然的看着张淑妃。
那一刻,她目光与神色,实在是难以形容。
以至于张夫人这样冷心冷肺的人都觉不是滋味,婉转提醒张淑妃一句。张淑妃却仍旧态度轻慢:“我早便说她不机灵,见了自家舅母也不会叫人——皎皎,你来,叫舅母.......”
当时,张夫人听这声气儿便已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只是她也是见惯了事情的,心里另有一层隐秘而见不得人的想法——这父母偏心,被薄待的孩子里头,十个有九个是要加倍孝顺争气来讨父母欢心的;只一个可能会生出不满与怨恨。
张夫人瞧着二公主对张淑妃甚是孺慕,想着张淑妃这小姑子又是素来脾气古怪的,倒也没多劝。结果如今女儿被人从宫里撵了回来,又听说了昨夜的事情,张夫人自然也醒过神来了,立时便算好了利弊:再不能这样下去了,若是二公主真就对张淑妃生出嫌隙,日后迁怒张家乃至于二皇子.......这到底是公主,当今又是疼儿女的,日后嫁的少不得也是公侯门第——既如此,他们何苦又要把自家的助力往外推,没得生出仇怨来?
故而,张夫人今日却是拿了十分的力气来劝人:“家里老夫人常与我说起娘娘少时的事情,都说您自小儿便是心肠柔和,见着个可怜人便要垂泪,一到天寒地冻的时候便每每惦记着要给那些穷苦人赠衣施粥。见了的人都说您美貌心慈,是天上下来的活菩萨。如今二公主年纪小,正是盼着父母疼爱的时候,娘娘您只需拿些慈悲疼她,她必是要感激涕零的。 ”
嫂子的话,张淑妃倒也听得进去,黛眉不免一蹙:“嫂嫂这话说的,那到底是我生的,我如何又不想疼她?只是那丫头生来便是与我讨债的,素便不是个懂事的,见了面便越发的讨嫌了。嫂嫂你是没见着她昨日里与我说话时的声气儿——那简直是......”她自觉涵养好,一时骂不出话,索性便抬手揉了揉自己气闷的胸口。
张夫人暗暗叹气,随即又劝:“当年娘娘怀着二公主时,十月怀胎,一朝生产,那是何等辛苦艰难?娘娘对公主这心,我是再知道没有——要我说,这天地底下又有哪个能比娘娘待二公主更好的?只二公主年纪小,还不知道人心隔肚皮的事儿,眼下自是被那些个嘴甜的哄了去,哪里又明白娘娘您这没说出口的苦心?现下只盼着娘娘平日里也略开开口,也多疼疼她,待她大了就知道娘娘您这慈母心肠了。”
张夫人劝了又劝,险些把嘴皮子都磨薄了,张淑妃这才勉强点头,答应了要好好待女儿。
只是,这两人眼下都不知道,姬月白正为能搬出永安宫,在学里小闹了一场。
她已经病了许久,身上使不出一点的力气,甚至连手指头都动不了,只能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看着一缕极绚烂的春.光从窗纱的破洞里穿入,裁剪出一段动人的光与影,在昏暗的室内绽开一大片的明光。
真好看,就像是许多的金粉被人洒在半空中,如她涂满了金粉的前半生,又仿佛她低微似尘埃草芥的后半生。
姬月白无力的喘了一口气,喉咙干涩,呼吸艰难。她心知自己也已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也正是因此,她更是眼也不眨的看着那浮在半空中的金色粉尘,近乎贪婪的看着,似是能够透过这些看到她即将黯淡的人生。
也就在此时,她那永远被幻听和轰隆声折磨的耳朵里传来了脚步声。
咔嚓,咔嚓。
那是她曾经熟悉过的声音,那是军靴踩在地上的声音。沉稳且有力,每一步便好似踏在人的心头。
姬月白有些吃力的眨了一下眼睛,将目光移向门口,想要知道这究竟是临死前的另一个幻觉,还是真的有人来送她最后一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