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感情是十分深厚的。
“琦儿,礼不可废,这里是皇宫,你要记下了。”越太保郑重道。
他对于夏子琦今日擅闯御书房惹怒明圣帝之事也有耳闻,责备的话到了嘴边却又不忍说出,化为一声声叹息。
“父亲,这个时辰您怎么会到绮罗园来?”
越贵妃疑惑道,瞧着越太保心事重重的模样,隐隐有几分不安。
越太保坐于椅上,扶膝长叹道:“为父本是到翊坤宫中找你,听宫人说你到了琦儿这里,想着心里头这一桩事情终是要先与你说一声,又兜转到绮罗园来。”
越太保患有风湿之症,恰逢春日多雨,关节总是隐隐作痛,此刻他心中所痛却远胜过体肤之痛,眼周布满皱纹的双目也有些浑浊起来。
“嫣然啊……为父当初将你送进宫中,本想的是靠着我越家的势力,让你有一个永久的靠山,如此在宫中荣宠不衰,也能保得我越家一门荣耀。”
越太保戚戚然道,回想起当初种种,又不免唏嘘。
“可是如今为父才知道,当初送你进宫是对,也是错……错就错在为父把家族利息与帝王关系想得太过简单,任由越家权势不断壮大,不知不觉中已犯下大忌。”
越贵妃望着父亲饱含风霜的眼瞳,闪过一丝愧疚,开口缓声道:“父亲,女儿是心甘情愿为越家挣前程的,这些年来越家到底也是一步步往好的地方生长开,您又何必诸多哀叹。”
越太保哎了一声,坐直了身子望向越贵妃,当初送她进宫之时,还是豆蔻年华的小小女子,如今虽容颜未多变改,心境却是截然不同了。
“越家走到这一步是必然的结果,为父也早就料到了。先下皇上已经盯上了越家,若是咱们还是一味地浑然不知高调行事,恐怕若是稍有不慎便有灭门之险。”
越贵妃点点头,如今的形式她也是清楚的,越家独大,明圣帝削权是无可厚非,且唯有如此才能保得越家平安。
“你可能有所不知,就在今日为父被降职之后,越家在上京的几处暗桩也接连出了些意外,也绝不是偶然,皇上他是早有准备,就等着此番的科举舞弊案来发作啊!”越太保连连叹道。
“什么……连暗桩也……”越贵妃愕然,想不到明圣帝动作如此之快。
“为父心中总是不安,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法子才能让皇上对越家消除疑心,才能保越家,保贵妃娘娘荣宠不变……”
越太保神色陡然凝重,看向越贵妃一字一句道:“所以为父已经决定,明日早朝便向皇上主动请辞,告老还乡。”
“外祖父!您要辞官?”夏子琦惊叫起来,“那怎么行呢,您可是大莱的元老之臣啊,朝中若是没有您主事,岂不是要弱上三分了!而且越家也不能没有您的坐镇啊!”
“琦儿!”越贵妃狠瞪了夏子琦一眼,刚刚才交代了她要出口慎重,又混忘了。
夏子琦低头跺了跺脚,只得噤声。
“父亲,您真的要辞官吗,好不容易坐到这个位置……”
越太保这一回眼中满是坚定之色,他扶着膝点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为父已经七十有一,再霸着官位不放皇上定认为为父贪权。如若越家失去了为父再朝中地位,的确会势头日渐下滑,可如此一来也能抵消皇上心中的顾虑,两相权宜,这是最好的办法。”
窗外寂静一片,只留有几声依稀的春鸟鸣叫。多日的大雨后终归平静,就如同这一场针对越家的判案,也终将落下帷幕。
“女儿明白了。”越贵妃叹了一声,却不再阻拦,在皇权面前,即便是位极人臣也有不得不妥协的时候。她是,越太保也是,要在权利的中心活下去,就得懂得权衡利弊罢了。
越太保轻嗯了一声,缓缓起身,关节处的酸痛让他每每起身都不得不顿一顿,他已经老了,辞官也好,再不用在这朝廷上勾心斗角,余下剩余不多的年岁,便让他安稳度过吧。
“时候不早了,为父也该出宫了,你与琦儿……多保重吧。”
说罢,越太保便冲二人一点头,迈着步子缓缓而去。
月上柳梢,人行月下。
越贵妃便与夏子琦在屋前凝视着越太保佝偻的背脊一步一步远去,化为一个黑点后消失在长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