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进了亭子,徐澈请萧虞先入座,这才在对面坐陪。萧虞也不喧宾夺主,就在西面客位坐下了。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看清,原来徐澈所谓的温酒并非是时下流行的用热水暖酒,而是古时盛行的煮酒。
酒水就盛在金爵之中,已然翻滚起来。徐澈小心撤去了爵下的炭火,袖手亲持长柄玉勺,用酒水烫过了玉盏,这才盛了两盏琥珀色的酒液。
“世子请。”他将头一盏放到了萧虞面前。
萧虞笑道:“人都道:玉碗盛来琥珀光,果然赏心悦目!”
徐澈矜持一笑,却并没有说什么谦逊之语。
这时,不远处的晋水边突然多了些喧哗声。徐澈有些疑惑地转头一看,不禁面色一白,胃里也有些翻滚。
却原来,红鸾等人竟是抬着黄羊,一路到了此处水源,当场便一刀割断了脖腔,鲜血沥沥拉拉的,有的滴落在地上,有的流入了江水中,将清列的江水染成一片猩红。
且羊血本就腥膻,此时又好巧不巧地刮来了一阵寒风,带着那股气味儿直直飘进了碧水亭里。
不同于萧虞这个斗方名士,自幼生于帝都,长于锦绣的徐澈却是个十足的风流蕴藉之辈,平日所见文人皆诗画相较的文人雅士,便是粗豪的武人也自有一股旷达狂放的不羁之气。
但无论是文人,还是武人,都决计不会有这般……这般……
呕——
见他面色大变,萧虞露出得逞的笑意,却旋即便隐没了,满面担忧地起身走过去,轻轻为他拍背:“大人这是怎么了?”
徐澈从未与女子如此亲近过,骤然被她欺近,心下一惊,连忙侧身避让:“不敢劳烦世子,下官已经无事了!”
他午后便来此,一直坐到如今,早已腹内空空,本就是干呕而已。
此时,他脸上又是尴尬又是窘迫,眼角还挂了一滴珠泪。乍一看,仿佛是个被纨绔欺凌了的良家少年。
原本萧虞疑心他是别有目的时,已收了戏弄他的心思,只是想吓唬吓唬他而已。可如今见了他这副模样,那被按下去的恶略心思重又蠢蠢欲动。
“还说无事!”她嗔了他一眼,自袖中取出一方烟紫色的绢帕,道了声“别动”,便在他浑身僵直中俯下身来,细细为他拭去了已滑落颊边的泪滴,而后,又要替他擦去唇角残留的涎水。
徐澈脸颊通红,一把按住她握绢帕的玉手:“世子,下官自己来就好!”可触手一片紧实温软,又令他如触火一般,迅速松开了。
他心下懊恼不已,直觉这一辈子的脸都要在今日里丢光了!
萧虞眨了眨明亮的杏眼,右手摊开,将绢帕递到他面前:“那……你来。”
“不必了。”徐澈侧身避过,自袖中取出一方雪色绣梅花的娟帕,迅速将脸擦干净了。
萧虞心头略略遗憾,却也只得做罢,示意红鸾将他呕出的东西收拾了,笑道:“此处无锅无灶的,这羊肉只能烤了。”
听见“羊肉”二字,徐澈觉得胃里又开始不舒服了。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喜欢吃羊肉了!
可萧虞却是兴致勃勃,示意随从:“你们在这梅林里转转,寻写枯枝来。今日孤便要请徐大人一道尝尝,这用梅枝烤出来的羊肉,是否能多出几分君子雅意。”
徐澈嘴角一抽,看向萧虞的目光复杂至极。
到了这个时候,他要是再看不出这位世子是故意整治自己,那他就是个棒槌!
只是,为什么呢?自己今日与她才是初遇,好像没得罪过她吧?
他这边思绪纷乱,偏萧虞还一脸无辜不解地问他:“徐大人,你怎么这么看着孤?难得,孤脸上染了什么东西?”素手抬起,在脸颊上左右摸了摸。
徐澈不其然便忆起了她手背的温软触感,心头又是一热,强自镇定地微笑道:“不曾。”
“那就好。”萧虞再次笑得眉眼弯弯。
纵已领教了她的恶略本质,可徐澈看见她这副乖巧的模样,却还是忍不住为她所惑,将她方才所做之事尽皆归于了“调皮”二字。
“世子还是尝尝下官的酒吧。”他举杯相邀。
萧虞抬盏与他碰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而后,她回味了片刻,赞道:“二十年沭阳汾酒,好!”
徐澈道:“冬日天寒,饮汾酒最宜。来,世子再来一杯。”说着,又为她盛了一盏。
萧虞却道:“有酒无肉,总归不美。大人,咱们还是稍待片刻,待羊肉烤熟,再畅饮不迟。”
徐澈:“……”
——你都整治过我了,怎么还没忘了这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