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围是宫正司的人, 从宫正司的角度来看, 赐书一事完成得相当漂亮, 胡善围是有功的。
范宫正正要反驳,胡善围拦住了她,摇摇头,轻声道:“我自己来。”
“曹尚宫敢借一步说话吗?”胡善围指着路边一株大雪压枝的老梅树问。
曹尚宫道:“为何不敢?我堂堂五品尚宫,还怕你区区一个七品典正不成?”
说完 , 曹尚宫命令宫人莫要跟着打伞, 冒着风雪,跟着胡善围到了梅树下。
曹尚宫说道:“你还记不记得, 你去西安之前我说过的话?”
“我记得。”胡善围说道:“你说我必须把刘司言带回来, 她若出事,我休想在宫里有一天好日子过。”
曹尚宫冷笑,“你倒是记得很清楚。”
胡善围道:“曹尚宫乃宫廷女官之首,您说的话,我岂敢忘记?虽然范宫正会维护我,但,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何况范宫正只是一个俗人呢?您起码有一百种法子把我赶出宫廷——不过, 您就是把我赶出去有什么用呢?刘司言已经死了, 挫骨扬灰,我连骨灰都没法带回来。”
曹尚宫冷若寒冰, “刘司言是替你死的, 她回不来, 你也别回宫了。”
胡善围问:“为什么你不想在宫里见到我?因为你只要看到我,就会想起惨死的刘司言,你对刘司言的死无可奈何,无法惩罚元凶,让元凶偿命,所以就找个软柿子捏,出出心头的恶气罢了。”
被一语道破心事,曹尚宫扬起巴掌,“你放肆!”
胡善围每天来一趟强身健体的军体拳不是白学的,她一把抓住曹尚宫的手腕,让她的巴掌在空中停一会,低声说道:
“你知道刘司言之死的详细经过吗?她被拖进冰窖里割了舌头,口中血如泉涌,秦王还嫌弃她的嘶吼声难听,抓了几把冰沙堵住她的嘴,然后用布条封口,刘司言最后是被冰水和鲜血活活呛死的!”
曹尚宫瞪大眼睛,琥珀色的眼珠似乎要布满红血丝的眼眶里挣脱出来,锦衣卫没说的这么详细,没想到真相居然残忍如斯。
胡善围说道:“你红着眼眶,打我,骂我,赶我走,做出悲痛愤怒的样子,难道只为哀悼刘司言吗?不是,你是做给别人看的,你明知真凶是谁,内心却已经接受了真凶出身高贵,可以免于一死的结果。但是我们不一样,我胡善围绝对不接受这个结果!”
“我厚着脸皮回到宫廷,是为了将来有一天让秦王得到惩罚,杀人偿命!秦王骁勇善战,他发配边关,皇上明摆着打算再给他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邓庶人的遗书已经将罪责全部揽在她身上了,别人只会说红颜祸水,秦王只是被妖妃蒙蔽。秦王立下赫赫战功,将来肯定会东山再起,依然是盘踞西北、受人尊敬的藩王!而我,绝对不会让秦王得到善终——谁给过刘司言重来一次的机会呢?”
胡善围举起右手:“我今日发誓,将来机会一到,必定以秦王之血,祭奠刘司言在天之灵。我发誓,将来我一定会把秦王做下的重重罪行,昭告天下,写入历史,将他永远钉在耻辱柱上,千秋万世,受人唾骂!他休想以邓庶人为挡箭牌,逃脱惩罚!”
“若有违誓……”胡善围举天发毒誓,“就让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曹尚宫被胡善围的毒誓震撼了。
胡善围敢发誓,曹尚宫不敢,她想都不敢想,她只是马皇后用得最趁手的一个工具。
作为一个好工具,首先就不能有太多自我,太多思想,在主人容许的范围内,她可以摆威风,可以扫宠妃的面子,可以得到最好的赏赐,但唯独不能对主人的决定质疑,甚至反抗。
曹尚宫去年三十三岁就升为五品尚宫,以前历任尚宫皆年过四十,马皇后如何青睐年纪轻轻的她?
因为曹尚宫想得最少,做的最多,实在太好用了。
曹尚宫也知道马皇后看中她的原因,所以她在宫里摆谱,嚣张,样样都要掐尖,欺负其他尚字辈女官,她明白,她的表现,一定要符合马皇后的“期待”。
人人暗地里说她浅薄,殊不知“浅薄”二字,就是她的保护色,她的盾牌。
曹尚宫第一次正眼看这个以倔强聪慧,以及惊人的好运气而闻名的新进女官。她生得一副花为肚肠雪为肌的好皮囊,眼中却有风雨雷电之势。
有那么一瞬,曹尚宫觉得她所描绘的酣畅淋漓复仇真的会成功。
曹尚宫问:“你刚才每一句话,都可以让你死一次,你不怕吗?”
胡善围琢磨着曹尚宫的眼神,觉得自己赌对了,如果曹尚宫不认同她的想法,早就大声嚷嚷出来,命人拿下抗旨的她。
胡善围说道:“怕,我当然怕死。可是我更怕将来遭遇刘司言同样的悲剧,却无人保护她,为她报仇,惩罚真凶。”
曹尚宫也是女官,身为大明帝国权力中心,被政治旋涡卷进去死的不明不白,是常有的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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