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文人之家,这样的关系就更加复杂。姻亲还只是普通,干亲、同窗、同年,又是另一笔财富。
谢笙原本于人情世故上并不通达,跟在李氏身边两年,也长进了不少。可他如今却觉得,他还有的学。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谢侯主管蜀州军政大事,早对蜀州地图烂熟于心,领着李氏一路沿着小路穿行,原本要半日才能到的距离,被他缩短到了一个时辰。
方才是隔着江水峭壁,现在才是真正面对面的说上了话。还不等周氏夫妇开口,李氏和谢侯就带着两个孩子跪倒在两人面前:“见过姑姑姑父。”
周氏夫妇一怔,周老爷子忍不住道:“茹娘,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可知道这样的事情是不能胡说的。”
谢侯知道,这不过是周老爷子防着自己罢了,当下便道:“姑父不必忧虑,您们是夫人的长辈,便是我的长辈,在这蜀州地界上,我奉养自己长辈,是再没人能够挑理的。而且其中内情夫人也已经都告诉我了,您们若是因为我不认茹娘这个侄女儿,她可是要伤心的。”
周夫人大李氏见周老爷子犹犹豫豫,其实心里已经应了的模样,索性也不理会他,只自己道:“好了好了,你们姑父就是喜欢多思多想,不过往往都是智者千虑,只有一得,随他去吧。大姐儿快来,咱们可好久没见了。这个就是小满?真是个俊小子。”
周老爷子见老妻已然只顾着几个孩子,只能叹了口气,认下这个侄女婿,不过他还是道:“等回去了,咱们再好生谈一谈。”
谢侯见周老爷子面上冷淡,又说着这样的话,不由想起幼时师者,即便如今贵为一方刺史,想起周尚书在朝之时的功绩,也不禁头皮发麻背生寒意,不晓得周老爷子会谈些什么,又或者说是自己要如何才能叫他满意。
谢侯看了一旁的谢笙一眼,心道:姑母这样喜欢大姐儿和小满,想必姑父也会喜欢,不如到时候就叫小满陪着一道好了。
“那也是你的运气,”周老爷子想了想道,“你与南寨如今还没定下契约,必定还要再去的,等你再去的时候,把小满带上。”
“姑父,小满才多大,”谢侯平日里已经是粗养谢笙,可像是周老爷子这样的,也是绝无仅有了。
周老爷子平日里好游历,不管去到哪里,都是把谢笙带着一起的。因为谢笙年纪还小,便大都只去一些古刹名寺等地,不过若有什么事情,像是上次去了蜀州书院,周老爷子也是必要带着谢笙的。
这样的情况在知道谢麒将要成为太子伴读之后,愈演愈烈。每每看着出去玩过之后,回来睡得昏天黑地的谢笙,谢侯心里只剩下慢慢的疼惜。
“你总以为他还小,小难道就不教了吗?”周老爷子理直气壮道,“小满聪慧,便更不该浪费。如今只是叫他跟在你我身边多走走多看看,开阔开阔眼界罢了。等到了明年,小满再大些,我还想去下头村里开一家私塾,带着小满去感受一番民间生活呢。如今去南寨这么好的机会,朝中泰半官员一辈子都求不到一次的时机,你若嫌小满年幼就不许他去,岂不是耽误了他?”
周老爷子的话很有道理,谢侯却还是心存疑虑。像是开私塾这样的事情,只要谢侯派人保护好,就不会有什么危险,去南寨和这个根本就不是一个等级的。谢侯无端感觉到周老爷子有些急迫的心情,似乎他非常着急的想要把小满培养成才。
“姑父,您在着急些什么?”谢侯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
周老爷子一怔,才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已经急到连你都发现了吗。”
周老爷子叹了口气:“你日前不是就知道了吗,太尉想要推谢麒上去,做太子伴读。”
“这和小满又有什么关系,”谢侯不大明白。
“你可还记得呆在冷宫里的那位娘娘?她可也有皇子呢。”
太子并不是皇后所出,而是皇帝为了取得太尉的支持,清理前朝一权宦势力,而定下的贵妃之子。这个贵妃,正是太尉的亲女儿。而冷宫的那位娘娘,其实是皇帝之前的王妃,原本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却被贵妃仗着太尉的势力逼得只能退居冷宫,每日里只能吃斋念佛。
“可世子爷不是已经夭折了吗,”谢侯看着周老爷子严肃的神色,心里隐约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世子夭折了不假,难道茹娘就只有一个大姐儿了吗?”
周老爷子话里透露出来的意思让谢侯有些坐不住了。李氏当然不止有大姐儿一个孩子,她还有小满在呢,同理,那位娘娘所出的世子夭折了,她难道就不能再生了?当然不是。
当初世子夭折的事情里有多少的猫腻,谁心里没点数?只是当初正是夺嫡最关键的时候,世子之死一旦闹了出来,对皇上实在不利。但是痛失聪明的嫡子,皇上又岂会真的善罢甘休?所以此后让娘娘退居冷宫,除了是被太尉逼迫之后的无奈之举,应当也是对那位娘娘的保护。
皇上善于隐忍,鲜少去后宫,都是宿在自己宫里。如果说有那么一条密道,可以从皇上的寝宫直通那位娘娘的冷宫,又或者说那位娘娘根本就没有住在冷宫,而是一直和皇上在一起呢?
周老爷子见谢侯已经想通,便只道:“那位和小满差不多年纪,皇上应当是早早的就看顾着了,否则当初我到蜀州之前,皇上也不会和我说,小满是个可造之材,日后可叫小满为我夫妻养老送终。”
“那会子我正因为太尉陷害心里烦乱,并没细想,只以为是皇上因着当初那点子师徒之情在安慰我。后来带上小满去蜀州书院,也不过是想让他多出去走走,也看看外头的人事,若按着我的原定计划,今年叫小满好生在家里呆着,明年去私塾也就是了。”
周老爷子又细细和谢侯分析道,“不管怎么说,小满和太子有血亲关系,太子那边对小满不会太下狠手,而你定然是站在皇上这边,若我所料不错,至多再等两三年,皇上和太尉之间的争斗,被皇上占了上风之时,那位殿下,就该到台前来了。“
“那时候那位也满了六岁,当可进学了,”周老爷子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水,“你三年后回京述职的时候,带上小满吧。”
“可是姑父,若果真如您所说,那麒儿呢?”谢侯哑着嗓子道,“他们兄弟两个,一个在太子身边,一个跟着您说的那位殿下……”
对于谢侯的这个问题,周老爷子一时沉默了下来:“那就要看是你对谢麒的影响大,还是你的母亲杨氏对他的影响更大了。终究他是你的嫡长子,可他母亲小杨氏,也是皇上心里的一根刺。”
小杨氏当初之所以早产,和当初皇帝的嫡长子之死脱不了关系。里头的是非,只怕只有当时还是王爷的皇帝与太尉两人心里最清楚。
“皇上毕竟是天下之主,”谢侯闭上眼,不愿再提。
“爹,姑祖父,”谢笙敲了敲门,才伸手推开,“娘和姑祖母问,过两日爹你休沐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安排?”
谢侯背对着门口,对于谢笙的到来没有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