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在安慰我?”郝强显然不相信我的话:“你知道我这个人的,死都不怕,还会怕病?你得告诉我是什么病。”
“真没什么大病。”我断然回答他说。
“我全身无力,胃口也不好,你也不用瞒我!你要是相信我郝强,就实话给我说,你要相信我的坚强。”郝强说话有气无力,但他执着地追问,让我茫然无措。
“我过来看你。”我说,挂了电话,启动轿车。
好车就是好车,车一启动,就像船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滑行。
我在医院门口买了一个水果花篮。卖水果花篮的女人一口黑兮兮的牙齿,让人看着恶心。她十分夸张地迎接我的挑选,一边赞叹着我是个有钱人。开这么好车的人,应该要买一个配得上身份的水果花篮。
我哭笑不得,又不得不随时避开她一张口就溢出来的口臭,只好慌乱地要了一个最大最贵的水果花篮,花去老子三百多块。
柳红艳不在病房,郝强一个人躺在白色的被单里,手背上插着输液针头,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看着窗外。
看到我进来,他虚弱地朝我笑笑,想要起身。
我按住他说:“别动,好好躺着休息。”
郝强还在笑,笑容牵动脸上的肌肉,显得有些狰狞。
“陈镇长,赵德全抓住了吧?”他问我,眼里射出职业性的阴鹫目光。
我没料想到他一见我就问这个问题,来不及思索,只好老实说:“没抓。不抓了!”
“怎么不抓了?”郝强挣扎着欠起身子,显得有些激动:“他聚群斗殴,死人了,还不抓?”
“县里的决定。”我说,搬出来县委。
“县委谁的决定?这不是要草菅人命么?”他伸手要拔下针头,想要起身。
“你干嘛?”我喝住他,瞪着他的眼说:“郝所长,我理解你。但你要知道,县委的决定,不是你我能推翻的,何况,死一个快死的人,犯不着拉几个年轻力壮的去陪葬吧?”
“你这是什么话?”他双眼似乎要喷出火来,伸出一只手指着我,大声质问我道:“是不是你在搞鬼?”
我苦笑着说:“你放心!我不会搞鬼,也不想搞鬼。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则,我是知道的。有些事,不是我们看到的就是真相,你说是不?”
郝强颓然地垂下头,扭过去不再理我。
我知道再聊下去,他不会跟我说一句话了。于是我起身准备离开。
刚起身,门被推开,柳红艳怀里抱着一个汤罐,急匆匆地进来。她的肩头还残留着几片未完全融化的雪花,眉毛上抖索着雪的影子。
“下雪了?”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天空里纷纷扬扬的雪花。
“下雪了!”柳红艳抖落一身的雪尘。
我回到床边,替郝强掖了掖被角,像是对他们两个说一样说:“我得回去了,工地上需要人了。”
告辞郝强出门,停在医院门口的车已经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雪,晶莹剔透,如粉如尘。
这是入冬后的第一场雪!这场雪不会下得太久,依我六年的苏西经验,这场雪在午后一定会停止,接下来会是几天艳阳高照的日子,会把白云苍狗的天地糟蹋得一塌糊涂。再接下来的第二场雪,就会不管不顾,铺天盖地,春山县会在第二场雪里开始冬眠。
第一场雪一下来,乡民们就会停住所有的活计。在第二场雪还没开始之前,男人会把漏风的窗户用薄膜塑料袋子遮严实,女人会把地里的白菜和萝卜扒回家来,会找出小小的火坛子,在自家屋中央燃起一堆干柴。
男人们就会聚在烟雾缭绕的火堆边,各自拿出自家酿的黄酒,就一盘炒得焦黄的黄豆,互相聊着这一年来的收获。
雪一下来,工地就得停工。
工地停工孙德茂就会像死了爷娘一样愁眉苦脸,而钱有余,还在凄冷的大牢里苦苦地等待着奇迹。
一阵风吹来,裹挾着几片雪花,扑棱在我的嘴角。
我伸出舌头舔了舔,一丝冰凉沁入心底。
我得去看看钱有余!我想,迈开大步朝风雪中的小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