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屋。一眼便看见沈濯穿着尼僧长袍,挽着道髻,小小的身子跪在床边,瘦得可怜。
沈濯却在第一眼看见他时,身子便是一晃,眼泪哗地涌了出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给他和二沈行礼,声音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出的委屈:“张爷爷……二叔三叔……”
张太医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自家孙女,面露心疼,温声安慰:“二小姐先别急。小老儿瞧瞧再说。”
沈濯忙让开了地方。
沈信诲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眼神转向床上的沈承,心思微转。
这个孩子若真是意外没了……
那大房,可就热闹了。
压抑不住的一丝喜意在嘴角上弯了一弯。
不论是谁干的,都干得漂亮!
沈信行则看着沈濯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没规矩!
女儿家这样不知道避讳外男,竟然还七情上面,不知道什么叫礼节吗?
看来那位孟夫人还是太过温和了。
张太医上来先在沈承后脑上洒了药粉止血,然后方仔细听脉,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众人的眼睛都盯在他的脸上。
半晌,张太医才颓然坐在了脚上:“只怕是……”
韦老夫人还没开口,里间罗氏已经放声大哭。
沈濯却忽然问道:“张爷爷,我弟弟若是不治,究竟是因为什么?”
这话直直地问到了最关键的地方。
沈信诲只觉得自己眉心乱跳。
如何这小丫头,倒好像部里那些断案的老手一般?
张太医顿了顿,叹道:“伤在后脑,失血过多,又是从高处摔落,五脏也都……”
沈濯几乎要爬到张太医的面前去:“张爷爷,如果只是失血过多,我可以把血给弟弟!我们是一母同胞,他一定能用我的血!”
这话一说出来,不要提一向疼爱她的韦老夫人和罗氏,就连沈信行,也不由得一阵阵的眼眶发酸。
张太医叹道:“二小姐心是好的。可令弟这伤太重了……”有些不忍,又道:“现下最多,小老儿行针,看看能不能让令弟醒过来一瞬……”
韦老夫人已经哭倒在沈信行怀里,闻言哭喊:“我只要我孙儿活下去!”
沈濯委顿在地,愣愣掉泪,半晌,方木然道:“好。”
沈信诲不满地看了沈濯一眼,喝命家里人:“已经逾矩了。还不带二小姐下去?这等事,难道还是让她个孩子做主的?”
沈信行不冷不热地瞥了他一眼:“若是承哥儿不治,总归还是要让他娘他姐姐见这最后一面的。这等事,换谁做主难道还不一样的决定么?”
罗氏这时候已经被芳菲扶着从里间奔了出来:“承儿,我的承儿……”
张太医看了她一眼,心下同情极了。
这刚几个月?
先是女儿险些没了命,现在又轮到了儿子……
这个妇人若是不因此五内郁结而死,只怕也是要大病一场的。
一边暗叹,一边动手行针。
明晃晃的几根银针扎在沈承的印堂、百汇、人中等位置上,小小孩童轻轻地嗯了一声。
韦老夫人和罗氏、沈濯都扑在了床边,又想拉他,又怕弄疼他,只是憋着痛哭,轻声唤道:“承儿,承儿,是祖母,还有娘亲和姐姐……”
沈承的眼皮轻颤,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
沈濯看着他的样子,心如刀绞。
知道他的命数是夭折之后,自己已经努力去排查原因。
他的身子很好,很健康。
前一阵子看着他时,自己也已经悄悄地把他身边的丫头妈妈都摸清楚、弄明白了。
可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太大意了!
太大意了呀!
尤其是——自己怎么能认为那个藏在自己体内的魂魄,真的会提前告诉自己呢?
沈濯后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姐,桂花……”
沈承圆圆的小嫩脸上露出了这世间最纯洁的笑容。
沈濯别开脸,泪如雨下。
假山边上有一株桂花古树。这个时节,唯有那棵树上还有零星的桂花开放……
沈承是去给自己摘桂花去了!
小小的孩童接着又瘪了嘴:“娘……疼疼……”
一家子都被这一声撒娇痛落了泪。
就连沈信行,都忍不住举袖拭目。
唯有沈信诲,有些不安地紧紧地盯着沈承。
不知道为什么,他很不想让沈承说话……
沈濯勉强止住哭声,伏在沈承身边,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柔声道:“好承儿,不怕……你告诉姐姐,你上假山的时候,王妈妈在哪里?”
沈承的面上一片迷茫,半天,仍旧瘪了嘴:“娘,疼疼……怕怕……”
罗氏哭得根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韦老夫人却被沈濯的话震得身子一抖,忙擦了泪,也去哄沈承:“承儿,祖母在呢……不怕啊,不怕……姐姐问你呢……”
沈承用力地想,却又觉得疼痛,委屈地嗫嚅:“游泳……”
游泳?!
沈承上假山的时候王妈妈已经掉入池塘了?还被人告诉他是游泳?那么,他个一岁多的孩子,是怎么上的假山!?
沈濯心头杀机顿起!
是有人害承儿!
这是谋杀!
她还想再接着问时,沈承的眼神却开始涣散:“祖祖,祖祖……抱承儿……祖祖……”
沈濯大惊,一把抓住沈承的小胳膊:“承儿,承儿!”
沈承的嘴角扬了起来:“姐……虫……”
沈承那双像黑葡萄一样灵动的大眼睛,永远地闭了起来。
沈濯厉声尖叫:“承儿!”
身子一晃,晕了过去。
【沈承,字继之。父:礼部侍郎沈信言,母:豫章罗氏杞娘,姐:翼王妃沈濯。承素有神童之称,十月即开言,周半识百花,颇辨美丑。殇于建章十七年九月十二,时年周岁八个月零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