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
周轶抱着一坛酒独自坐在庭院中的槐树下,一口一口地灌着。
——“长歌,跟我走好吗?我带你离开皇宫,离开京城,我们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生活……”
——“我不会走的,周轶,你以后不要管我的事了,我不该将你牵扯进来……”
——“可我不会防着你不管的,好不容易你回来了,说什么我都不会再让你受一点伤害。”
——“可我心底的伤,只有报仇,才能愈合……所以,周轶,求你不要阻止我。求你就这样看着我就好,等我为吟雪,为我的孩子还有……父兄报了血海深仇——那时候不用你说我也会走得远远的。”
昨夜与馥笙的对话在脑海里一遍遍地回响。他不明白,报仇报仇——明明只要她一句话他都可以为他杀进皇宫,将黎湛同奸妃了结了。明明可以很简单的,可是她却选择最艰难的一条。
“难道你开始动摇了吗……长歌?”周轶湛蓝的袍子被酒渍沾染,浑身透着酒香味,他俊朗的面上满是痛苦之色。黎湛与长歌之间最大的仇正是义父与阿衍的死,可是现如今义父与阿衍竟是真的触犯了死罪,长歌即使情感上不能接受,可在王法在她的一贯信仰上她是不得不承认的。情感上不能接受,那是她还在意,还对那人有感情,所以才会不能原谅他杀了父兄的行为。
周轶很痛苦,他一方面希望长歌不要忘了她与黎湛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一方面又希望她不再报仇,与他远走高飞。
这么多年,他默默爱着这个他呵护长大的女子,后来她得到想要的幸福时,他选择了祝福。将那份爱埋在心底。仿佛已经习惯了默默守护她,慢慢地这份感情就成了祝福和守护,他不想占有她,只想给她一个安稳的生活,保护好她。
现在,她病了,他连关心看望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宛妃与周将军之间顶多只能算敌人,他只是高长歌的义兄师兄,却不是宛妃周馥笙的。
“唉……何苦……”一声轻柔的叹息在头顶响起,周轶迷离的双眼一睁,只见立在树上的黑衣少女翩跹落地,站在他跟前,正是周馥笙。
“你……你不是病了吗,怎么还出来!”周轶揉了下眼睛,确信不是自己在做梦。旋即想到馥笙昨夜晕倒受风寒的事,不由地皱眉关切道。
馥笙面色还是有些白,但显然身体恢复了一些。她长发束起,露出完整的一张小脸,她微微一笑,径自在周轶旁边,靠着槐树坐下。
“周轶,你会一直陪着我对吧?”她偏过头,双眼亮晶晶的,收起所有冷漠,对周轶她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妹妹。
周轶没想到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问这个,面色红了红,然后瞪了眼馥笙,“当然了,我是你义兄,是你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会一直陪着你。”
馥笙歪着头笑了下,明知是这个答案却还是觉得满足开心。“那你还借酒消什么愁?你会一直陪着我,而我,也答应你,不会让自己面临险境,会好好保护自己,会一直这样陪在你身边……”
夜里的微风吹过,周轶想都没想就将身上的袍子脱下来披在馥笙身上,“身子不好还往外跑,你真不要命了!”虽是责备但是语气却一点都舍不得凶。
“周轶,我的心很苦,我失去了一切,可是幸好,你还在,如果连你都不在了,我该怎么活……”馥笙鼻子一酸,眼眶微红,她这模样不禁让周轶心疼,兴许是因着病了的缘故,这丫头今晚格外脆弱,昨夜那般沉重的消息也没见她掉一滴眼泪,而现在他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就教她红了眼眶。
忍不住点了点她的额头,周轶难得柔情,“小傻瓜,不会的,你周轶哥哥我最是命大,阎王爷想收我都难!”
馥笙噗嗤一笑,最后目光灼灼地对周轶说道,“周轶,你永远是我的兄长。”
心中苦涩,周轶知道她的意思,点头,“恩,你也永远是我的妹妹。”自己那些心思其实早就随着这些年她对黎湛的一腔热诚揉进骨血,慢慢成了亲人的爱恋。只是如果她需要肩膀,需要一个归宿,那么他永远乐意为她敞开怀抱。
“今早有酒今早醉,我们何不畅饮!”馥笙别过眼,一把夺过周轶手中的酒坛,仰起脖子就灌了一口,然后抹了抹嘴角的酒渍,十分飒爽。
“胡闹!”周轶一愣,抢过酒坛,“你大病初愈怎么能饮酒!”
这还是馥笙重生以来第一次饮酒,突然的一大口让她觉得嗓子眼火辣辣的,被酒滋润过的红唇更加饱满晶莹,望着周轶咧嘴一笑,“怕什么,许久不曾饮酒,今夜难得有机会就你我,你就让我喝吧!”
馥笙是那种清冷如月的人儿,总是给人一种冷若冰霜的疏离感,美得让人难以接近。这会儿她突然这么不设防地冲他咧嘴笑得开朗,这样的笑容好多年不见,就像冰山之上一瞬绽放的昙花,虽一现,却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好……”在这样的笑容下,周轶想拒绝的话都咽了下去,回过神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头,起身拿起铲子将树下埋藏的另一坛酒挖了出来。
馥笙可是知道他喜欢在这树下埋酒,埋的还都是难得的美酒。心道,得,周轶对自己还真是舍得啊,这几坛美酒他可是珍藏了好几年舍不得喝的,今晚一下子少了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