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断水山庄夺锋会也不过近千人,在他眼里便以为是多大盛况了。
叶浮生眯了眯眼睛,看得出这小沙弥童心未泯,还没被那些个经文戒律束缚得规规矩矩,便存了心套话,笑道:“许久不曾涉足江湖,没想到此番是如此盛会,倒是要好生长一番见识……不过人多是非也多,我又带着个小孩子,可得当心点,免叫开眼变成开颅,到时候可就给师父们添麻烦了。”
此时正好路过一条幽径,四下无闲人。小沙弥闻言,看在那颗桂花糖的面子上,双手合十,道:“施主,前后两个大院和演武广场都人多眼杂,平日……若有需要,只吩咐下来就是了。”
他的话说得隐晦,谢离却从中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后背立刻挺了起来,像只小兽察觉到了陷阱,下意识地绷起筋骨。
叶浮生微凉的手盖在他脑袋上揉了揉,看向一本正经的小沙弥,道:“多谢小师父指点。说起来,家师曾与色空禅师有过交情,此番托我给禅师问声好,不知该如何拜见?”
小沙弥道:“小僧入门晚,只知道色空师叔祖自五年前俢闭口禅,后迁入渡厄洞闭关悟禅,并没见过面。施主若要见他,最好是先与方丈说起。”
叶浮生心里把这番话转了转,便适可而止,不再开口了。
小沙弥带着他们到了露华院门口,因着里面是女客,就不再入内,只托了在门口打扫的姑子进去通报,不多时就见薛蝉衣出来。
过了这段时日不见,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姑娘清减了不少,她去掉了赘余钗环首饰,也是一身素服打扮,满头乌丝拿青绸绑了长辫子垂在脑后,全身上下除了赤雪练再无艳色,看着干练素净,也多出几分成熟来。
她该是得到消息就匆匆出来,腰间的赤雪练都绑得有些凌乱,打眼一见叶浮生和谢离,脚在门槛上一顿,然后快步迈了过来。
“阿离!”薛蝉衣走到他们面前,目光紧盯着谢离,一只手颤抖着摸了摸他的脸颊,声音微颤,“你……瘦了。”
顿了顿,她又看向叶浮生,语气还是恶狠狠的,眼眶却红了:“你怎么照看阿离的?瞧瞧你这鬼样子,活像要短命似的!”
薛蝉衣话说得难听,却也是瞅见叶浮生脸色着实不好,担忧他是出了什么事情。叶浮生自然也明白她是好意提醒,然而念头一转想起“幽梦”,心里就跟被刺扎了下似的,没接这个话题,只把谢离推到面前,故作讨饶:“大小姐,我可是把你阿弟囫囵个带来了,可不能赏功之前先问罪啊!”
薛蝉衣哪听不出他避而不谈的敷衍,眼睛一瞪就要追问,架不住谢离牵着她的袖子摇了摇,道:“薛姐姐,我想你了。”
这句话出口,薛蝉衣再怎么也不好发作。露华院并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三人别了小沙弥和姑子,就往旁边幽静的树林走去,且行且谈。
叶浮生对薛蝉衣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初古阳城的时候。同样是大小姐,薛蝉衣却比秦兰裳要成熟太多,年纪轻轻就打理着当时风雨飘摇的断水山庄部分事务,是个粗中有细、刚柔并济的姑娘,很有些管事的能为,哪怕性格泼辣了些,到底也是稳重知事,只是为人处世还多青涩,需得时光和风雨去雕琢。
古阳城一战后,昔日有“天下第一刀”盛名的断水山庄只余残垣断壁,只剩下薛蝉衣和谢离两个人,一个还是半大稚儿,一个也不过是豆蔻年华的姑娘。
谢无衣死了,断水山庄的脊梁虽断犹存,薛蝉衣回到明州打点谢家残余的基业,还要应付武林中人或帮扶或试探的来往,再多的棱角也都渐渐圆滑,收敛了那盛气凌人的桀骜,无师自通了怎么人前谦卑、人后起势。
这一次武林大会,薛蝉衣本可以安居明州不蹚浑水,但她还得为谢离打算。
若是此番不来整个头脸,江湖怕都当断水山庄都死绝了,剩两个孩子不足为意,那么后续的冷淡无视几乎可以注定,谢离将来的江湖路也多少将受人指摘。
正因如此,薛蝉衣将身上诸般事情暂时交托了心腹,带了些好手来到问禅山,无意去夺个名堂,只要证明断水山庄还有人在。
也幸亏她来了,才知所谓人走茶凉,不外如是。
三日来,薛蝉衣暴露在三教九流的各色注视下,耳闻着虚情假意的安慰和真心实意的赞誉,一面挡着落井下石的挑衅,一面提防绵里藏针的试探,心如水火煎熬,却也诸般忍了,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谢离。
“你们不该来的。”薛蝉衣确定了周围无人,拧着眉看向叶浮生,“我知你武功好,现在又不瞎不瘸,但如今的无相寺并不是什么双拳四手就可保太平的地方。”
叶浮生一挑眉:“从何说起?”
薛蝉衣眯了眯眼睛,道:“这寺里,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