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能对自己进行这样的虐待。人们推断了他的自杀经过:大概是为了不发出痛苦的呼救,‘无脸人’先割断了舌头,然后像削土豆那样切掉了鼻子和耳朵,挖出来左边的一只眼睛,脸上还有无数刀口。他或许还尝试过把自己另外一只眼睛也抠出来。也许是失血过多,也许是疼痛难忍,没有成功。没人能想象,如此恶贯满盈的匪徒会选择这样的方式终结自己的生命……”
听到这里,煎蛋和麻袋人扮猫同时咽了一大口唾沫。马波没有停,继续往下念。他指了指残破的黏贴书页,“这个故事有些不全。但是能听个差不多。”于是恐怖而吸引人的故事再次开始:
“妓院发抖的苦命女人来自一个非常穷困的地方。那里有一种说法:男大为匪,女大为娼。因为贫穷,女人的父亲早就患病死去。在她6岁那年,哥哥抛弃家庭独自离开,从此再没回来。为了养活母亲,女人16岁时被卖进橘镇的妓院。她很认同这样的命运,每天跟各种过路客人上床,只求可以赚钱。几年后患病的母亲死了,她也完全没有想过要摆脱这样的生活。她失去了唯一一次救赎自己的机会。从此以后,命运就再没饶恕过她!
“一天,老板娘带给她一个外乡客人。这个客人对她算是和善,喜欢在做事以后聊天,并不是所有客人都这样。那客人掏出很多通用币摆在她的身体上。让她给自己讲故事,并承诺天亮还会给她更多钱。这就是无脸人不容易被警察抓获的原因!他从来不在旅馆或酒店投宿,妓院才是他睡觉的地方。作为本来就是见不得人的地下场所,妓院对警察有天然的雷达和排斥感。周遭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无脸人’一定可以顺利逃脱。跟妓院的女人搞好关系就等于多了一个警报器!‘无脸人’的方法是给她们钱,听她们讲自己的故事,既拉近关系又保持清醒。妓院的女人一般都撒谎,但这个被命运诅咒的女人讲的居然是真实的经历,她甚至还告诉‘无脸人’自己的真名实姓。在平凡无奇的人生悲剧末尾,她只加了一句:‘我这辈子大概就如此了。只希望我离家的哥哥有个像样的人生。’
“后来,女人的赤裸的身体果然被‘无脸人’摆了一叠一叠的钱。在她狂喜的笑声中,‘无脸人’走进洗手间,关上门。过了许久,毫无声响地,门缝里渗出一滩鲜血……”
马波念到这里,停下来合上书页,“故事到这里就断了。”
幸好故事到这里就断了!再长一点儿,扮猫就听不下去了。她走到窗口呼吸外面冰凉的空气。雪夜里即便隔着麻袋,也可以感觉到瓦肯镇刺骨的寒风。这个刚认识一天的人可信吗?还带他来看自己的朋友,是不是太过轻率了?她一边在心里这么埋怨着自己,一边对玻璃窗哈了口气,窗户上顿时结满冰花。
“煎蛋,我要回去了。”她说。
“不要!不要!”煎蛋可怜巴巴地哀求,“没完!”他用手点着马波手里的书,刚安静下来的身体再次胡乱颤抖起来。
“听完!”
“故事讲完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有什么是必须的。有些人你碰到了,但之后再不相见。有些人你还会听说他们的消息,但只是只字片语,不是全部。除自己之外,别人的故事都看不完整!”麻袋人不喘气地说完这段话。很难说她是说给煎蛋听的还是说给自己的,“别以为谁会陪你一辈子!”
“她说得对!”马波垂下眼睑,把写着“恶棍”两字的“书”塞回衣服里,“不早了,是该回去了。”
“跟着!”仍然对那个故事恋恋不舍的煎蛋自己想出了解决方案。这方案让傻里傻气的煎蛋自我兴奋了几秒钟。他被关在屋里太久了。
“不行!没有监护人,你不能出门。明天监护人会带你出去。”扮猫只能拒绝。硬着心肠,扑灭煎蛋脸上的兴奋。
没有星斗的夜空下,马波和扮猫并肩在没小腿深的雪地里艰难地走向电车站。雪还在下,一直没停,而且落雪的速度越来越快,打得人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有时候,这双坏了的眼睛倒可以看见更多东西。”
“比如说?”
“比如说……”马波在一盏路灯下站住,“你看,路灯下的雪片不是向下落,而是向天空飞去的。”
扮猫也停在路灯下抬头。果然!昏黄的光线下,急速下落的雪片像是在往夜空中飞去。
马波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一片雪花飘进他眼睛里,凉丝丝的。闭上眼睛,一滴水从眼角流出。
“你笑一下。”马波的眼睛清澈而认真。
曼波抹了把眼泪。
马波扔掉烟,四根手指在姐姐泪痕斑斑的脸上挤出一个鬼脸般的笑容。
“你的书里,有那么可怕的故事。你难道不感到害怕吗?”扮猫把马波从思绪里拉回来。
“故事不会比现实更可怕。”马波漫不经心地从兜里摸出根皱巴巴的烟,划亮火柴,用双手捂着在寒风里点上。
“听见什么了吗?”
是的,扮猫也听到了,雪地里有“咯吱咯吱”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