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字,已经随着黑色身形踏着路边槐树腾上树冠。
众人不禁一静,齐齐瞪望。
但见百年槐树树尖之上,尸天清半长黑衣烈烈飞舞,一张黄面映着月光,犹玉石之色,厚重刘海青丝乱舞飞扬,显出寒星双眸,冷贯天际。
突然,尸天清寒眸一闪,身形踏着树枝高高跃起,骤然落至树下屋檐,哑音凌厉传来:“南边!”
说着,就已踏着屋檐向南方飞奔而去。
“追!”孙莽和冯峒同时大喝。
众人立即紧追而去。
前方尸天清身形快如疾风,在屋檐间跳跃翻转,如履平地,后方众人追得上气不接下气,两眼翻白。
“快看,上边!”孙莽突然指着天空惊叫一声。
众人循声望天,立时惊愕变色。
天穹苍白月轮之中,一道白衣冉冉飘在半空,犹如鬼魅,满头赤发宛若泼血一般萦绕周身,在它右手处,持着一柄银色的拂尘,尘丝闪闪发亮,仿若蛛丝一般长长拖在身后,越拖越长,越拽越大,最后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蚕蛹。
堕仙临世,犹如妖魔。
“啊啊啊!”
“是堕仙!真的是堕仙!”
“我的天啊!”
一众小捕快吓得瘫倒在地,聚义门冯峒手下更是个个面无人色,两腿打颤。
“都给我上啊!”冯峒大喊。
“都跟我冲啊!”孙莽大叫
“上不去啊,太高了!”风门门徒加一众捕快哭喊。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骤然踏空而起,冲着那堕仙直冲而去——竟是尸天清。
众人立时大喜。
“尸兄、加油!”郝瑟握拳大叫。
文京墨眸光骤亮,死死盯着尸天清身形。
尸天清犹如一道疾风,冲云而上,眼看就要够到那蚕茧之时,突然,身形一滞,竟是再也上不去了,出现了下坠之势。
“尸兄!”郝瑟吓得大叫一声。
突然,就见尸天清身形凭空一个凌空翻转,瞬时飞出手中钢刃,朝着那拽着蚕蛹的一股银丝劈去。
却听“铮”一声,钢刃被弹飞了。
此时尸天清的冲势已然到了尽头,整个人犹如一个断线的纸鸢,直线坠了下来。
“尸兄!”郝瑟吓得魂都飞了,不管不顾就冲向了尸天清跌下方向,张开双手要接住尸天清。
坠落的尸天清立时骇然变色,哑音厉喝:“阿瑟让开!”
喊着,脚尖狠力一击腿弯,竟是在空中硬生生转了一个身,朝着另一个方向的树冠落了下去。
“尸兄!”郝瑟急的满头大汗,又冲了过去。
可还未跑几步,尸天清整个人已经重重落在了树杈之上,压断了一根树枝,整个人从枝叶间滚了下来。
众人冲过去一看,但见凌乱断枝落叶间,尸天清单膝跪地,手掌扶地,垂头弓腰,呼吸粗重如牛。
“尸兄,你没事吧?!”郝瑟第一个奔到,焦急喝道。
“无事。”尸天清猛然起身,身姿笔直如松,定定望着天穹中越飞越远的堕仙,眸光如冰,突然,转过身望向冯峒:“冯门主,前方就是乐泰酒楼!”
又望向孙莽:“孙捕头,多备火把,火油也可。”
说完,身形骤然向前冲去,瞬间就只剩了一个黑点。
“诶?”冯峒整个人都傻了,“什么?”
“乐泰酒楼?”郝瑟远眺一看。
但见被月光照得一片惨白的街道远处,三层高的乐泰酒楼飞檐挑月,在一片平矮的平房中,堪称鹤立鸡群。
而那堕仙的飞行路线,显然是就要经过乐泰酒楼的屋顶。
“老子明白了!”郝瑟提步狂追,“乐泰酒楼是南城最高的酒楼,一定足够高!”
“冯峒!”文京墨提起长衫也追了出去,口中大喝,“快让你的人跟上!”
“啊,对对对!”冯峒立时挥舞手臂,招呼自己手下追出。
孙莽这才如梦初醒,忙对身后众捕快喊道:“快快快,继续追!”
“是是是!”众捕快慌乱随后而上。
待众人呼来喝去冲到乐泰酒楼门下,抬眼一看,尸天清已经踩着外侧窗口飞檐攀跃而上,那速度身手,顿令众人傻眼。
“孙捕头,快让酒楼的人来开门。”文京墨叫道。
“好!”孙莽冲到酒楼门前,狂拍门板,“开门开门!官府办案!”
“来了、来了!”门内有人打开门板,可刚开了一道门缝,就被众人一拥而上给冲开了。
“在哪?上楼顶的楼梯在哪?”
“有火油吗?越多越好!”
冯峒和孙莽同声大喝。
那开门的小二吓得不清,可还是给众人指了路,还连滚带爬给孙莽捧了两罐火油。
众人顺着小二指的楼梯狂奔冲上楼顶,一个拽一个跳上了屋檐。
屋脊中央,尸天清直身而立,瞳中寒光凛冽,挑目看着正南方。
圆月之下,那堕仙在空中飘飘荡荡,仿若一抹幽魂,竟是已经飞过乐泰酒楼,只留给众人一个飘忽不定的背影。
“我去,这位堕仙飞得还挺悠闲的啊……”郝瑟看着半空血一般的发丝,咽了咽口水。
“不是飞,是轻功超绝,十余丈才借一次力,每借一次力就可腾起十余丈,如同翱翔天际……”冯峒面色泛白道。
孙莽和崔正以及一众捕快站在最后,个个吓得面色惨白。
“万法秒仙诀,身轻登云……”文京墨眯眼喃喃道,看了一眼旁侧的尸天清。
尸天清示意旁侧捕快递给自己一把宽刀,蜡黄手指狠狠攥紧刀柄,哑音沉沉,“冯门主,孙捕头,在下想请诸位兄弟帮个忙。”
“尸兄弟尽管说!”冯峒、孙莽同声道。
尸天清背对众人,脊背笔挺,青色发丝在夜风中冉冉飘起,手中钢刃散出幽蓝色光芒。
“将诸位的钢刀浇上火油,点燃,扔向我。”
“诶?”
“什么?”
众人惊呼声刚出,就听尸天清足下发出咔一声,瓦片碎裂,黑色身形犹如一股黑烟,拔高飞向了堕仙方向。
“还愣着作甚,快啊!”文京墨扭头大喝。
郝瑟首当其冲,抢过一个捕快的宽刀,抄起一罐火油浇在宽刀之上,在火把上一扫燃起烈焰,抡起胳膊就将燃火钢刀扔了出去:“火油,点火,来了!”
而此时,尸天清身形就如之前一般,拔高到一定高度之后骤然停滞,便有下降趋势,而郝瑟扔出的燃火钢刀恰好就到了。
尸天清脚尖一踩刀柄,下坠身形瞬时又窜起一丈。
“原来如此!”冯峒立时恍然大悟,大喊,“扔,快给我扔!使劲儿扔!”
众人立即照做,霎时间,数十把燃火钢刃拖着长长的烈焰飞上天空,有高有低,有前有后,仿若在墨色夜空中形成一列长长的烈刃长梯。
尸天清足尖踏着那火梯扶摇而上,竟是瞬间就追到了堕仙身后一丈之处。
突然,尸天清足尖一挑,将最后一柄火刀挑了上来,身形在半空一个凌翻,反手抓住燃火钢刀,第二次朝着拽着蚕蛹的银丝狠狠砍下。
焰啸破空,火刃燎丝,霎时间,银丝呼一下燃了起来,豁然崩断,蚕蛹立时失去控制,直直掉了下去。
“啊!”
众人惊呼声刚发出半声,忽然,那飞腾半空的堕仙竟转过了头。
冰冷月光下,红发如血,缠绕散风,露出堕仙一双无瞳无焦的白色双目。
那一刻,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月色骤然发亮,耀得众人几乎睁不开眼,堕仙缓缓扬起手中渺月尘,轻轻一扫,就好似掸了掸夜风中的尘埃,在空气中划过一道波动,如同平静水面荡起一圈涟漪。
岂料,下一秒,那一圈涟漪竟瞬时激起一阵狂风,毁天灭地般扫向了尸天清和乐泰酒楼。
“轰!”
霎时间,地动山摇,狂风掠地。
所有人只觉眼前一黑,身体便失去了控制,被吹翻乱滚。
郝瑟只觉好似有人用一把无形的扇子,狠狠将自己扇了出去,幸亏自己身上的铠甲重的要死,将自己拽倒在屋顶,还顺便压倒了旁边的文京墨,二人双双拼命扒住屋脊,才避免跌落地面的厄运。
狂风之中,众人惨叫声不停,不过听声音的走向,居然大部分人都能平安自保,未有落楼的惨剧。
待这一道狂风散去,便是久久的死寂。
郝瑟和众人抖落头顶灰尘,慢慢抬头,不由大惊。
但见夜空之中,皓月明亮,云丝轻飘,夜风习习,一派宁静场景,堕仙早已不见了踪迹。
而同时不见踪迹的,还有尸天清。
“尸、尸兄?”郝瑟两下爬起身,瞪着一双死鱼眼在半空迅速搜索。
可是没有,哪里都没有!
“尸兄!尸兄!!尸天清!!”郝瑟几乎是嘶喊起来。
此时,被狂风吹得七荤八素的众人才渐渐回神,一见郝瑟的神色,立时也急起来,趴房顶的趴房顶,奔下楼的奔下楼,四处开始寻找尸天清。
“尸兄、尸兄不会是、是……”郝瑟拽着文京墨的袖子冲下楼,无头苍蝇一般在街上乱找,几乎要哭出来。
文京墨双唇抿的铁青,被郝瑟拽着,腿脚僵硬奔走。
“找到了,在这!”突然,有人大叫一声。
郝瑟立时大喜,拽着文京墨冲了过去。
可到了近前一看,郝瑟和文京墨立时面无人色。
但见尸天清保持着一个单膝跪地、单手撑地的姿势,头颈微垂,腰背微屈,背后湿乎乎一片,也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水,整个人就好似一个石雕一般。
“尸、尸兄?”郝瑟只觉自己的心跳都要停了,站在尸天清身后,抬起手臂,却是抖得厉害,根本不敢碰触那个背影。
文京墨静静站在郝瑟身后,身体直得仿若一根木板。
所有人都慢慢聚了过来,围站郝瑟身后,看着那跪地的身形。
一片死寂沉默。
突然,一声长长的呼吸传来。
郝瑟僵在半空的手掌剧烈一抖,文京墨背影一颤。
就见尸天清手臂微微一弯,手掌撑地,慢慢站起身。
云走月移,明亮月光照在黑色身形之后,显出脊背之后斑驳血迹,可尽管如此,那背影仍然笔直得犹如寒山青松。
“尸、尸兄……”郝瑟声音发颤。
尸天清慢慢转身,垂眸看向郝瑟,朝着郝瑟轻轻摇了摇头,微微一笑:“天清无事,阿瑟放心。”
笑容苍白虚弱,就如暴雪肆虐之后,残落枝头的一瓣腊梅。
郝瑟立时鼻头一酸,狠狠扭头,使劲儿抹起眼睛来:“尸兄,你别吓人啊……”
尸天清轻笑,将手掌轻按在郝瑟肩膀上,又将目光移向郝瑟身后的文京墨,微微颔首。
文京墨面色惨白,双唇泛青,触及到尸天清苍白的笑脸,不禁撇开了眸光。
“找到了!冯门主,这个兄弟还活着、还活着!”
街角传来惊喜喊声,但见几个聚义门的兄弟抬着那个巨大的蚕茧冲了过来。
冯峒和孙莽立时大喜过望,忙率领手下围过去救人。
“还活着,太好了!”郝瑟立时来了精神,一抹鼻子也冲了过去,嘴里嚷嚷道,“用火烧断银丝,就可以把人救出来——”
夜风中,众人呼喊声阵阵飘远,唯留尸天清和文京墨二人立在原地。
文京墨长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夜空堕仙离去方向,鹿眸长长眯起,凝黑沉色。
尸天清发丝随风飘荡,黑瞳中倒映的月轮之色渐渐泯灭,仿若两潭深渊,无半丝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