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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兴义道:“是,当年大旱,那时候还没你们呢。掺着沙土的高粱米啊米糠啥的,一担都要七八百文。有钱人不吃那东西,穷人买不起,都去逃荒了。当初我爹就是种了好多的红薯荞麦藏在山里,勉强撑过了那几年没饿死。二妮说得对,这时候铺子院子啥的价格都便宜,你们若是有点儿富裕银子就自己去买。二妮买的是她自己个的,姓周。”
宋志成连忙道:“爹,你说这个做什么,我们又没想着沾二妮便宜。”
宋兴义道:“我是点醒着你们呢,别兜里装点儿银子了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看看老三那一家子……哎……手里还是自己攥点儿东西最合适了。”
张氏也笑道:“爹,这些事儿我们都知道呢,也跟着孩子们说了。要是没有二妮儿的机灵劲儿,咱家也存不下什么银子……既然二妮儿说这时候能买铺子啥的,那咱就买,只是毕竟没那么多银子,也就只能买个小的。”
宋丁香连忙道:“其实这也就是我自己的意见,赚了自然是好的,可是若是赔了……所以大伯和大伯娘还得自己参详。”
张氏道:“若不是你,我们也没有买铺子的底气。若是赔了大不了从头再来,这人有双手双脚,有力气,难道还能怕以后没银子赚吗?”
她都这么说了,旁人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于是纷纷开始盘算着自家有多少银子能拿出来活动的。若是真让宋丁香说着了,等旱情一过,人们缓过来,那铺子自然就能继续赚银子了。
两家子都同意买铺子,买了放在那里也不怕被人偷了,若是以后缓过来了着急用银子,再卖掉也是可以的。
不动产无论在什么年代都是很可靠的投资,宋丁香对这一点儿深信不疑。
宋玉兰其实也有些心动,只是她确实没赚多少银子,而且又是个靠娘家吃饭的寡妇。她盘算了一下自己手里银子,彻底压下买铺子的心,决定等旱情过了就多置办几亩地佃出去,只要娘俩不愁吃喝就好。
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一家子人都合计好了,第二天就套了车一大早往县城去了,等拿到了红契才算放下心来。
干旱的春季过了,炎热的夏季也没能带来几场雨。河面的水位越来越低,那个跟大河连着的水洼子只剩下中间那一泡水了。荷塘里也都是淤泥,莲藕钻出来几片叶子就不再动弹,似乎是进入了自我保护的模式。
县里四处宣传着多种荞麦红薯这些能抗旱的作物,据说税也降了一些,而且不再是只用麦子稻米玉米之类的交税,荞麦红薯也能交税。
宋丁香把作坊里的东西彻底都清空了,该卖的卖,该做出来的送走的送走。一大家子人除了伺候那些荞麦和红薯,也就不做别的了。到了秋季,旱情更加厉害。
虎头又跑了几趟镇子,把杂货铺里能吃的东西都甩了,不能吃的都搬回家里来。
如果旱情再这样持续下去,人祸就要出来了,若是他们知道铺子里有吃的绝对会砸了铺子,不如如今就全部清空,门也虚掩着,谁爱进去谁进去,只要不糟蹋东西就成。
冬季仍旧没怎么下雪,镇上已经出现了一些打北边过来的灾民。他们形容干瘦穿着破烂,有的已经开始卖孩子卖女人了。只要给几个红薯就能换个半大的孩子,给一袋子红薯米糠就能换个媳妇儿。
换回来的吃的支撑着他们继续往南走,只希望走出这干旱之地,给自己换来一分生机。
王员外一家子已经都走了,只留下王全他们在镇上看顾房子。李云生邀请宋兴义去庄子上住,宋兴义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其实也不是不想去,”宋兴义对家里人道:“只是我们去了,老五家咋办?老六家咋办?如今我跟老大老二老三家都不咋亲了,可是老五老六家跟咱家是一条心。总不能咱去了还拉家带口的……也不想回事儿。”
宋丁香点点头,若是只他们一家子去不管其他人,虽然于情理上说得过去,但是以后怕是再也走不亲了。如今他们还打算在村里住,总不能真的把亲戚都得罪光了。
天灾往往会伴随着人祸一起发生,人饿急眼了为了口吃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这天大半夜的正在睡觉,突然就被一阵喧哗哭号声吵醒了。
宋志远和宋志成抄着柴刀趴在篱笆墙上往外看,村口那边被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黑黢黢的人影来回奔跑哭号,过了好半天才消停下来。这时候他们才敢出门,拎着铁锹召唤着村里的人,在大火旁边挖出来一条隔离沟。
村口的几户人家被抢了,还死了几个,房子更是都被烧塌了。活下来的人已经哭得都晕厥过去,浑身都是黑灰,极为可怜。
村里死了人,所有人都吓坏了。衙役过来看了一圈只是摇头,“这也没法儿啊,都是四处流窜的灾民,压根找不到人。不止你们这个村,好几个村都被抢了,哎……”
宋丁香心中无比沉重,她看了看宋兴义,道:“爷爷,要不让五奶奶六奶奶两家子都来咱家住吧,尤其是五奶奶……咱们挤一挤好歹把这些日子过了,而且人多也壮胆子,总不能就这么……”
宋兴义道:“是,我这就去跟他们说。那些人心也太狠了,几条人命啊,谁知道还会做下什么事儿来。若是明年还继续旱,世道怕是会更乱。”
村里有些没有田地的已经开始收拾包袱细软,打算着结成一群一起去逃荒。可是宋家在村子里怎么也是家大业大,总不能丢下这老些东西跟着走。不过他们还好还有点儿粮食能撑着,只求老天爷赶紧下雨。
冬天过了,村子里的人少了一大半,就连过年也都没有什么喜庆的气息,所有人都因为旱情变得死气沉沉的。
“二妮儿,你有没有发现,这么长时间一直没看见他们家宋娇杏呢。”方氏一边收拾着手里的皮子一边道。如今家里猪也没了,就偷偷在地窖里养着几头羊,那羊的奶水是给几个小的吃的。由于吃的饭没啥营养,乔柳和招娣的奶水都不太够。
招娣在旱年里生的儿子叫大雨,可惜生不逢时,几个月就断了母乳,只能喝羊奶和陈年的小米熬出来的米糊糊。哪怕就这个米糊糊,也是十分金贵的了,只有奶娃娃才有的吃。
这些皮子是跟当初那些羊毛一起送来的,一部分做成了鞋面又送了回去,剩下的来不及做的也不再请人,而是自家女人自己没事儿的时候做了。
五奶奶六奶奶两家子也都住了过来,三家子人挤在一个院子里,虽然有点儿不方便,可是感觉安全多了。至于老三那一家子人也想去宋老大家住,可惜宋老大家人口多,房子原本就挤,不可能再让他们过去。而宋老二家里因为分家闹得不愉快,自然也不乐意接待宋老三一大家子。
所以如今就老四老五老六三家子住在一起,惹得别人家都有些眼红。
五奶奶道:“咋,你还不知道呢?”
方氏原本就是个喜欢八卦的,连忙问道:“五婶儿,娇杏到底咋了?”
五奶奶不屑的哼了声,道:“他们一家子做出那种事,早早就说娇杏去了外家。后来你们把娇杏找了回来,以为还能跟之前似的?早就被送去外家了,据说嫁给了那边的一个鳏夫。”
“啊?”方氏吃惊极了,“嫁给了个鳏夫?为啥啊?”
五奶奶道:“你这个傻子,还能为啥?一个是容不下了,第二个……娇杏还是不是黄花大闺女谁知道呢,能嫁出去就已经不错了,难不成还想敲锣打鼓的再找一家好的?”
宋丁香心里也沉重的很,“那娇杏能乐意?她心气儿高着呢。”
五奶奶道:“不乐意还能咋地?她还能跑第二次?这大灾年的往哪里跑都没饭吃,不如留在这山沟子里面,吃树皮也饿不死。”
宋丁香叹了口气,心中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滋味,只是觉得堵得难受。
宋李氏突然道:“他五婶,你儿子是货郎吧?咋就不想着在镇上置办个铺子呢?”
五奶奶道:“置办了,而且我小儿子不是在镇上学手艺吗?打算着回头把我也接过去。我家人口少,反正就我一个老太婆,住哪里都成。只是舍不得你们。”
宋李氏笑道:“住镇上好,也方便,离那些糟心的也远点儿,省的以后被牵连。”
五奶奶听到这话,眼睛一亮,道:“咋,你们也有这个想法了?”
宋李氏又问:“老六家咋想的呢?”
六奶奶靠在炕柜上,手里正比对几块碎皮子,听到这个话笑道:“我家人口更简单,只是这些年没少因为吃药花钱,怕是住不到镇上了。不过我家跟他们几家也不太和,这都摆到面上了。真出了事儿也牵连不到。四嫂,若是你们去镇上住了,让老六给你们看果园子,一年给几个钱儿就成。”
宋李氏道:“也确实有这个想法呢,我这也是怕了,都是一个娘生的,你说他们那几家怎么就能想出那种招儿来?出了个宋桃红,惹得其他人都眼热,也跟着不学好。”
六奶奶道:“还好我家姑娘早嫁出去了,要不真的是没脸。回头等我家多赚几个钱了,也跟着你们去镇上住,可别让他们闹心。”
“只是也不知道这老天爷到底啥时候才能开眼,在这么下去,怕都活不下去了……”五奶奶看着外面万里无云碧蓝碧蓝的天,愁得直叹气。
灾情找到夏天终于有了缓解,几场大雨下去彻底把地都浇透了,水洼子里的水再一次续满,荷塘里也钻出憋了许久的绿意。
出去逃荒的人回来了一部分,但是有一部分怕是再也不能回来了。只是人们不能沉浸在悲痛之中太久,人人都扛着犁耙锄头奔向了田地。如今正好能种玉米,还能再种一茬晚稻。只要老天不再发威,至少他们能过上个饱足的年了。
朝廷也发下来了各种作物的种子,宋志远去领种子的时候看到了刚刚回来的王员外。
“老哥哥,北地大捷,你家女婿估计快要回来了。哈哈。”
宋志远听了,喜的差点儿把种子都不要了,只想着回来报喜。
周一诺回来了,他家闺女终于不用再苦苦熬着了,日子以后就更有盼头啦!
与此同时,宋丁香也收到了周一诺隔了两年再次寄回来的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