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簿叹了口气,又对他说:“你拿画像来之前,那位李大人才召见过拙荆,打听临县的事。你也知道,拙荆虽是临县人士,但出嫁多年了,虽说每年还会回去省亲,但对家乡之事也不是那么了解。李大人问不出什么,也不曾见怪。但你我心知肚明,那些官军既然会躲在临县,那在当地必然有落脚之处,说不定还是他们那伙人的秘密据点,当地也必然有人在庇护他们,令他们这二十个官军即使招摇过市,也不愁会被告发、为难。临县除了晋王妃的庄子,再无真正有势力的大户,那些官军又是从晋王的地盘上换防过来的,再加上方才那个周侍卫说的王爷,这背后不知有多少贵人卷了进来,哪里是我们这些小人物能掺和的事?”
齐主簿又压低了声音:“还有,先前来的那个假使者,拿出的文书与那真的一模一样。虽说笔迹不同,但我不怕跟你说实话,那个官印绝对是真的!”
吴少英怔了怔:“什么?”
“那份假文书上的官印是真的!”齐主簿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我在米脂县衙,掌管的就是文书之事。榆林卫来的公文,全都要经过我手,那位主管军法的王百户,每年至少有几份公文送来我们县衙,全都有记档。我全部翻看过,记得很清楚,他手上那枚官印,大概在几年前就磕破了一个角,所以这几年盖在他公文上的章,左下角总是缺了一个口子。假文书上的印章就是如此。若不是李大人来了,我绝不会怀疑先前那份文书是假的!”
吴少英的神色一时变得复杂起来。
齐主簿呐呐地道:“还有,假文书上的字句与真文书是一模一样的,只是笔迹有所不同。这并不是正式的公文,而是王百户身边的文书随手写的。带假文书来的人,一定见过真文书,还能拿到真官印。这里头的水可深着呢,一不小心就是大案、要案,还不知有多少人要人头落地!榆林卫里的事,若只是军队内乱,咱们地方上的人袖手旁观就是,横竖不与我们相干。但如今,连京城都来人了,陕西都指挥使司也派了郑断事过来,还有至少一位王爷被卷进去。兹事体大,咱们还是老实些的好。”
吴少英面色沉重地离开了米脂县衙,返回自己在城中新置的家。自从与关芸娘有了“约定”,他就以避嫌的名义搬出关家,住进事先置办的另一座宅子。在这里,他是真正的主人,不再是寄人篱下,身边侍候、护卫的都是心腹,可以安心生活,不必在意旁人的目光。但是仇人何氏兄妹被卷入官军案中,令他夜不能寐,想要安心都难。
真的要等李大人他们把案子查清楚了,风平浪静之后,再去寻找何家兄妹的踪迹,报他与表姐关氏被陷害的大仇吗?可到那时,何家兄妹未必还在米脂了,甚至未必还在人世。不能亲手惩诫仇人,终究好象缺了点什么。他诸般算计,可不是为了这样一个结果。
吴少英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影,良久不语。
次日一大清早,他就骑马出城,前往秦家大宅,向老师秦老先生报告了前一日在县衙中的经历。
秦老先生听完后,沉吟片刻,就做出了决定:“此事到此为止,你不要再追查下去了。秦家马车遇袭之事,已经有了定论,后来的官军被杀,是另一件案子,与我们关系不大。何氏兄妹是死是活,始终会有一个结果。我们只需要等待便是。”
吴少英惊讶:“老师,难道真的就这样算了么?”
秦老先生看着他:“都已经结了案,又拿到了赔偿,梓哥儿他母亲也随她兄长走了,并非被人劫持,我们还有什么不足呢?待我写一封家书,送去大同,向梓哥儿父亲说明原委,后面的就是家务事了。你早就决定了要回吴堡家中料理家务,然后出门游学。为着我们家的事,你已经耽搁了不少时日,是时候收心了。”
吴少英欲言又止,但还是明白了老师的好意,郑重答应下来。
不过回到县城后,他总觉得有些不甘心,便一面吩咐护院家丁返回宅中收拾行李,一面独自前往县衙,想寻齐主簿再问一问案情的最新进展。兴许今天有新消息了,也未可知。他不在意那些逃走的官军如何,只想知道,与他们一起逃走的何氏兄妹,是否露了行迹?那些官军是见不得光的,但何氏兄妹不是,他们还受了伤,总要找大夫治伤吧?
进了县衙,他还没找到齐主簿,就被周艮拦住了,半强迫地将他带到了李大人面前。
吴少英面露警惕:“李大人要召学生前来,只管说一声便是了,何必劳动周侍卫?”
李大人微微一笑:“吴监生,你是个聪明人,而且还很有手段,人脉广,手下也颇有几个能人。本官觉得……兴许你能帮上我的忙。”
吴少英勉强笑笑:“学生何德何能?大人谬赞了。”
李大人站起身,慢慢走到他面前:“不必谦虚。那群暴露身份的士兵,大概从没想过,从来到米脂县的第一天,就中了你的算计吧?”
吴少英终于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