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因其海拔极高,当然也被看做是一座圣山,但这座山峰极难攀登,寻求解脱的难度自然也就更大。
幸好这个时代的世界最高峰还有可能让修行者感应解脱,到了将来一波波登山队上峰,就再也没有这个可能了。
姬傲剑猜测,这名苦修者或许是认定难度越大,越能证明自己苦修的成效,所以选择了珠峰。
而且,就算登上了珠峰没能得到个体解脱,还有个更神圣的冈仁波齐峰可以去碰碰运气,不至于让自己完全断了希望。
到了珠峰脚下,仰望如同利剑刺破天穹的陡峭山壁,老人的外表神情虽然没有变化,姬傲剑却觉察出他的心神活跃了许多,就连动作也不像是原本那么僵硬麻木,而是灵活矫捷了不少。
也许,他的精神真的与高山产生了一种心灵上的呼应。
看到苦修士手脚并用,奋力往山峰攀去,姬傲剑也不再多想,默默地从下面跟上。
这座高峰在山脚处就远远高于海面,登了不多久后,山势已被冰雪覆盖,滑溜难行,身旁更是寒风凛冽,鬼哭神号。
姬傲剑在老人的后面,相当于有人在前领跑,只管跟着他的路线上行,并不觉得什么困难。
在六千米以下的高度,苦修士的攀爬虽然略显缓慢,但一直都能匀速上升,并没有什么阻滞,大致是一个时辰一千米。如果他能始终保持这个速度,姬傲剑觉得他最后登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但是到了六千米之上的高度,老人的身形停了下来,呼吸也开始起了紊乱。
海拔还是太高了吗?
姬傲剑想:没有氧气设备,没有厚衣御寒,爬上这个尺度,对于这位身体不如人意的苦修士来说,已经是极限了吧。
剩下的路程,不仅更加缺氧,更加寒冷,而且山壁也更加陡险,实在没法想象这个老人还怎么能够登顶。
过了良久良久,姬傲剑见头顶的人始终没有挪动一寸一毫,于是手脚加力,慢吞吞地从他身旁爬过,来到上方的位置。
在常识当中,一人独行容易力竭,但要是有人在前带路,就能跟着他的步伐走上更久。
虽然苦修士通常脾气古怪,未必愿意接受别人帮助。但是姬傲剑自忖:方才我已经让你带了好长一程,如今换我带路,也不过是有来有往,想来你不至于连这都要拒绝吧?
果然与他预料的相符,当他缓缓往上再爬的时候,身下的苦修士也一点一点地跟了上来。
姬傲剑一边攀爬,一边掌中运劲,在坚硬如铁的冰壳上拍出一个个凹坑,好让后来人借着这些坑洞,较为容易地登上,还能省些气力。
如是尽量顺着老人的节奏,又慢慢爬了两个时辰,天色已是黑了下来,但两人再次上升了一千米,只剩下了一千多米的路程。
姬傲剑乐观地想,就算后面的速度还需要再缓一些,最多过了这夜,就一定能带着苦修士登上峰顶。
就在他打算继续攀爬的时候,忽然心中一愣,回头朝下看去。
那名年岁极老的苦修士,一手还在往上伸去,眼中露出浓浓的期盼,但口鼻中已经没有了任何气息,全身和山壁联成了整体,真的成为了一块岩石,被冰层缓缓覆盖起来。
真是,好遗憾啊——
姬傲剑苦笑了一下,现在这个海拔都到了七千米以上,已经超越了冈仁波齐峰的高度,然而这个苦修士还是没有挺过去,要怪珠穆朗玛峰实在是太高了吗?
他长长吸了一口气,再往峰下已被夜色笼罩的整个次大陆看去。
自从三千年前的吠陀时代开始,这片大陆就有了成熟的苦修传统,就有了一代代的苦修之士断灭凡情,堪破欲念,得到自我解脱。
也就是说,这些修行者根本不需要关注这个地区的历史变迁,只要专注于自己的苦行和解脱,没人会来打扰他们。
在这几千年里,来了一批批外来者、征服者,让这片大陆变成了人种博物馆、语言博物馆、宗教博物馆……
可是这和修行世界毫无关系,苦修们的生活方式已经定格在了三千年前的岁月里。
这,是正确的修行方式吗?
如果苦修们不是那么过于注重自我,和同道多多交流和分享经验,是不是在身体的保养方面不会如此悲摧?是不是就可以找到携手共行的同伴?
如果苦修们不是那么过于注重自我,能够将修行的感悟向民众传播,是不是在自我解脱之外,还能找到一条普度众生的新路?
在无数个岁月里,曾经有过一位杰出的修行者,在尝尽各种大师所教授的苦修之法后,最后感觉如此封闭不是最正确的道路,从而提出自我解脱只是小乘之法,教化世人才是最大功德。这种宗教文化后来走出国门,在世界史上都起到了重要影响。
所以修行的真正主题,并不只是为了解决“我是谁,我来自何方,我去往哪里”的问题,还应当找到“我们的定义,我们来自何方,我们去往哪里”的答案。
前者只是一个人的正果,后者却是你心中世界的正果。
姬傲剑抬起头来,望着世界之巅,眼神中再也没有了任何疑惑。
——山的那一边,就是我的故乡。
——有我想见的人。
冷夜寒风之中,隔着山峰却分明能感觉到,一轮明月正从东方升起。
姬傲剑慢慢地站了起来,身形站得笔直,仿佛脚下根本不是近乎垂直的冰封陡壁,而是一条平坦开阔的黄土大道。
他一步一步前行,一步一个脚印,就这样一步一步走了上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