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隗嚣手下的人从马援口中听说了洛阳和刘秀的事,与来歙所说并无二致,只是马援口中的刘秀显得更加贤德强大,但文臣武将们心中的天下早已不是马援所能影响的了,马援的洛阳之行不过是加深了各自心中的欲念。
欲念一旦产生,就像毒瘤附身,再也难以消除。马援的成都之行与洛阳之行原本能使隗嚣对天下之变洞若观火,但他内心的执念已蒙蔽了他一贯的理性,他依旧喜欢召集众人商议,但已经不再是想从众人的思辨中找到真义,而只是想从众人的话语中寻找支持自己内心欲念的蛛丝马迹。文臣们劝隗嚣早日称臣,武将们劝隗嚣早日称王。
这日,众人又在争议兴立之事。
王元劝隗嚣道:“当年西伯姬昌是商王朝的诸侯,最后自立奋发而建立强大的周王朝,后来的秦国是居于边远地方的诸侯,独立于中原却最终能够进击中原一统天下。到了刘邦时,他起于草莽,独立于汉中,最终能够逐鹿中原问鼎天下。所以大丈夫欲成就大事,必先独立。”
王元的话令隗嚣心中震动,隗嚣点头不语,众人也砰然心动。
郑兴反对道:“从前,文王姬昌为商朝诸侯,当时天下三分,他已占有其二,他还照样对商王朝服服帖帖。到了武王姬发时,一直心存异志,准备起事,追随他在孟津集结的有八百个封国,他还是不敢图谋变动。秦国经过了数百年此消彼长的积累才敢连续进击,最终统一天下,就是这样,也不过十余年便归于溃亡。当年高祖刘邦雄踞一方,也不敢轻言称王,只以‘沛公’的名义发号施令。隗将军虽然很有威德,但您没有姬姓家族几世的影响,也没有秦国历代的积累,纵然您富有声望,您也没有高祖刘邦那样的显赫功绩。而您却打算去做不可以做的事,恐怕不是积累功勋,而是加速灾祸的来临。”
隗嚣也知郑兴之话句句在理,只是心中不甘。
杨广慨然道:“我们做事为什么就一定要效法古人,我们拥有陇西广袤之地,据有山河之险,为何不图谋独立成就大事,而非要唯唯诺诺看人脸色。”
马援明白文臣武将各怀心事,如此议论下去,只会让隗嚣独立之心更甚,便悄悄派人去驿馆请来歙,希望他能打消隗嚣独立的念头。
来歙赶到时,正听见王元在慷慨陈词,“能不能天下一统是天意所为,但能不能独立行事却要靠人心所在。惧天是智慧,惧人是懦弱。大丈夫在世,岂能懦弱……”
隗嚣忽见来歙进来,不禁显出一丝尴尬,笑道:“大家正闲聊天下兴废之事。”
来歙点点头,眼光扫过众人,整个房间顿时安静下来。来歙走到前面,看着王元和杨广一脸慨然的样子,笑道:“两位将军可知当今世道天意何在?又可知当世英雄人心何在?”
王元和杨广默不作声。
来歙看向众人,朗声道:“《孙子兵法》成就了多少英雄,但孙武也只是安心做一名将领,从来不敢劝说主公图谋天下。项羽如何?一战便击溃章邯二十万大军,从此号令天下,无人不从。后来高祖凭威德壮大,不料五十六万大军被项羽三万军队轻易击溃,大家都以为天下便是项羽的了,最终怎样?项羽死在了乌江之畔,高祖兴起了长安之都,这难道不是天意?难道不是人心?你们有谁能强过项羽?又说淮阴侯韩信,当今将领,又有谁敢说比他还会打仗?最终如何?图谋自立,欲取天下,吕后就能把他轻易诛杀,这不是天意和人心吗?当今洛阳天子,威德四方,在座有谁比他更会打仗?现在已经平定了邓奉、剿灭了刘永、诛杀了秦丰。彭宠、张丰之流行将破败,皇上还将亲征张步,不用多久,张步也必然消失。公孙述想凭借地势,又能阻挡什么呢?这难道不是天意?不是人心吗?”
来歙说得诚挚动情,众人都惊愕地看着来歙,心中无比震骇。
来歙又看向隗嚣,隗嚣一脸木然。来歙抬手指向众人,大声道:“诸位都是当世英雄,深受隗将军的恩德,不图谋帮助隗将军在天下统一中建立功勋,难道反要陷他于不忠不义中身败名裂!”
众人为来歙的话打动,纷纷点头称是。杨广、王元等人心中怅然不悦,却也无话可说。
马援和来歙的话,使隗嚣明白刘秀大事必成。来歙又将刘秀手下将领们请求进击公孙述的奏章让隗嚣过目,隗嚣看刘秀的将领如此忠勇大志,一时不敢有非分之想。马援和来歙乘机劝隗嚣向刘秀表达忠心,以求在天下统一中建立功勋。
隗嚣最终决定派出长子隗恂去洛阳做人质。
建武五年冬天,马援护送隗恂前往洛阳,马援把全家都安排在随队人员中。郑兴想趁机前往洛阳,便向隗嚣请求返回故乡安葬父母。
隗嚣觉得郑兴有离弃自己之意,便赐给郑兴豪华的房舍,给与更高的俸禄,想留住郑兴。
郑兴对隗嚣道:“我只是为了安葬父母才请求回乡,如果把安葬双亲作为谋求利益的手段,那是对自己的侮辱。如果将军不放心,我愿留下妻子儿女,只身返回故乡。”
隗嚣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同意郑兴携带妻子儿女,一同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