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话,池夫人心里的伤感总算没了,“早些睡吧。明日早起,穿身鲜亮的衣裳,我带你拜访一个人。”
池萦之一愣,“谁。”
池夫人笑着说,“论起来,他也算是你的表哥,你早就该见了。不过最近雍都时局有些乱,拖到现在才见面。“
池萦之冷不丁想起了萧表哥刚才说的一番话,脱口而出,”不会是睿王殿下吧?”
“你竟猜到了?”池夫人愉悦地笑了。“果然是心有灵犀,罢了,你猜到了,我也不瞒你。就是你的睿王哥哥。”
池萦之:“……”
还睿王哥哥……
这称呼听起来咋不太对劲呢。
难不成萧表哥跟她说的是真的,她老娘真的有意思把她跟素未谋面的睿王殿下送做堆,来个亲上加亲?!
她可没兴趣!
腹诽归腹诽,第二天母上大人还是天不亮就把她从床上拎起来更衣打扮。
等她从瞌睡里醒过神来,发现满头乌发被精心梳了个未出阁少女的垂鬟分肖髻,头上金钗步摇一样不落,眉心一点黄花钿,从头到脚被打扮得像只花枝招展的大孔雀似的……
坐车入雍都去睿王府的路途遥远,需要一个多时辰。
摇摇晃晃的马车上,池萦之想来想去,不想跟她这位素未谋面的皇家表哥有牵扯的念头占了上风,她一咬牙,出大招儿了。
“娘,我有件事需要和你坦白说!”
她用衣袖擦了擦眼角,揉了半天没擦出眼泪,放弃了,
“我在北周京城的时候,和一个男子有过一段情。睿王表哥前程远大,我是不合适的,还是另找合适的女子好。”
这还是池夫人第一次听她提起北周京城之事,低低地惊呼一声,衣袖捂住了嘴。
安静的车厢里,耳边只有清脆的马蹄声和车轮不断滚动的声响。
池夫人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连珠炮似的追问,“那男子是何人?你、你不是以世子身份在京城中行走的么,怎么会……难道是被人察觉了身份?是你情我愿,还是他强迫于你?”
池萦之想了半天,最后说,“虽然过程有些复杂,不过……算是你情我愿吧。我的身份……咳,他最后发现了。具体的别提了。”
池夫人听得一知半解,恼得一拍矮几,“什么叫做别提了!那男人是谁!和你有过一段情,然后呢?你说一句别提了我就不提了?不行,你得跟我说清楚了!”
池萦之头疼地说,“我的亲娘哎,都叫你别问了……”
“吁——”
前头的车夫听到了车厢里的动静,勒住了马恭谨问道,“夫人,还要继续进城吗?”
“继续进城。还是去睿王府。”池夫人扬声吩咐说。
正过去给老娘捶背消气的池萦之吃惊地停了手,“娘?”
“无论怎样,你还是需要见一见你的睿王哥哥。”池夫人气喋喋地说。
还睿王哥哥呢。
她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老娘撮合表兄妹的心思依然不死……
池萦之撩开车窗子看看外头的路,“娘,先跟你说一声,我要跳马车了。”
池夫人:“……”
池夫人:“你不是一直吵着要见你哥哥么?他如今就在睿王府。先见过了你睿王哥哥,他自然会带你去见你哥哥。”
池萦之怀疑地看了看老娘。这样也可以?
算了,见一面就见一面。
反正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想些办法,让对方瞧不上自己就行了。
她心里有了主意,镇定下来,等马车进了南唐都城,停在气派的睿王府外,跟随着母亲进了王府。
睿王居然单独召见她。
池萦之听着王府管家的传话,迟疑地看了眼母亲。
“你睿王哥哥,姓李,名桓征。年方弱冠,冠礼之日我亲自去了的。”
池夫人如此嘱咐道,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臂,“我和你睿王哥哥亲厚,就如母子一般。不必担心,去书房见他吧。我在外头等着。”
池萦之半信半疑地跟在王府管家身后,被召去了书房。
南唐风气重文,雍都睿王府的书房和他们平凉城陇西王府的书房,可以说是天差地别,池萦之刚走进去两步,就被震惊了。
极宽敞的睿王府大书房里,迎面贴着墙打了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组成了从顶到地面的书墙。
池萦之震撼地站在门口,对着那面代表着丰厚学识的顶天立地的大书墙,眼晕了好久。
啪嗒一声,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她警惕地回头望去,引她过来的王府管家居然把门关上了。
她警惕之心大起,往前快走了几步,左右顾盼寻找睿王表哥的身影。
转过那面大书墙隔断,终于看到了此地主人。
大书桌后端坐着的陌生年轻男子,弱冠年纪,生得俊朗斯文,穿了身寻常的竹青色暗花常服袍子,对她的到来早有准备,含笑点头,
“你来了。”
池萦之早就想好了应对,二话不说,过去几步,粗鲁地往她睿王表哥对面的椅子上一坐,把精美的十二幅湘绣裙摆提到膝盖,翘起了二郎腿,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睿王表哥好,我来了。大家都是表亲,一家人吗,互相通个万儿吧。哈哈哈哈。表妹我叫池萦之。”
对面的睿王殿下李桓征果然露出了震惊的表情,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她晃来晃去的二郎腿。
池萦之提着裙摆,大剌剌地说,“睿王表哥见谅,咱们大西北平凉城的姑娘,都是这样的架势。我娘天天说我,但是没法子,从小就这样,一时半会儿改不回来了。哈哈哈哈。”
李桓征果然不愧是在一众皇子间胜出角逐,即将入主东宫的厉害角色,脸上的惊愕神色只出现了短短一瞬就消失了。
他居然能沉得住气,对着她笑了笑。
明明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那笑容里不知怎么的,却隐约有些熟悉的无奈和宠溺的意思。
池萦之心想,自己都装成这样了,还没把人吓退?再不吓跑的话,她只能继续放大招儿了——
李桓征从大书桌后站起身来,转了一圈,走到她面前。
池萦之坐在椅子上,仰头望着,心里还在盘算着下一步,就听到李桓征的声音里带着些无奈的语气,对她说,
“别闹了,萦萦。”
池萦之:???
她怀疑地想,她老娘就这么想要替她撮合表兄妹,连她的小名都告诉他了?”
她警惕而客气地说,“睿王表哥,咱们不熟。别这么叫我。”
睿王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隐约有些熟悉的无奈头疼的表情来。
他站在原地,缓缓说,“七岁那年。我生了病,生辰宴再过十天就要到了,父亲吩咐你穿了我的衣裳,以我的身份,随他接待四处前来贺礼的宾客们。你去了,当天晚上趴在我床头念叨了半宿,问我什么时候能好起来,你想穿回你的漂亮罗裙。”
池萦之霍然抬头,震惊地紧盯着面前初次见面、面容声音都极为陌生的睿王表哥。
“八岁那年,你替我接下了世子位,招待四处前来祝贺的宾客。你半夜跑过来找我说话,什么废话都说了一遍,因为你紧张。”
池萦之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
“十岁那年,母亲主动求去,前往南唐,再也没有回平凉城。你晚上抱着我哭,说你没娘了,后院多了小娘也就没爹了,以后只有我这个哥哥和你一起。我心虚内疚,一晚上没敢和你说话。因为母亲回来南唐——是我求她的。”
“当时我年纪还小,夜里一睁眼,还是身处在平凉城;白日里一睁眼,却发现自己在南唐皇城之中,成为了这里的三殿下。我初来乍到,摸不清门路,在南唐宫中步步艰难,无奈之下,将实情告知了母亲,求母亲返回南唐,以姨母的身份进宫探望,帮扶于我。”
对着表情一片空白的池萦之,李桓征走近一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从小到大,你不知追问了我多少次,哥哥,你只在夜里醒来,白日里你的魂魄游离何处?——每个白日,我都在这里。萦萦,我们终于见面了。”
温热的手掌碰触到了手臂,池萦之终于从难以言喻的冲击震撼里被惊醒了。
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一个字没有说出,眼泪先一滴滴地落在了地上。
“哥哥!”她扑过去猛地抱住了哥哥的肩膀,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