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是皇帝最近也多有敲打。
这并不只是言语态度上的,上个月的军饷已经拖了好多天了,将士们入冬的大衣鞋袜也迟迟未拨银购置,粮草更是一拖再拖。
师飞羽道:“所以你回京城,是为了让我赢下这场战事?”
裴凉摇摇头:“只对了一半。”
师飞羽看了她半晌,终于才确定她脑子里想的就是如他所想般大逆不道的事。
其实早有征兆,她当初既能看出他一片野心,谈起皇帝毫无敬畏,在他面前不加掩饰。这让他终于确定了,他所料没错。
于是便听她道:“设想一下,这一战是无法避免的,但如果按照原有的条件,真打起来,最可能的结果是什么?”
师飞羽冷笑一声,干脆不再掩饰如今驻北军的窘迫。
“我能赢,但必是代价巨大的惨赢。”
裴凉就笑了:“怕还不止。”
师飞羽看过来,听她道:“北边蛮族如今确实也没有能力发动一场真正的侵略持久战。”
毕竟同样也是元气大伤,物资匮乏,赖以为战的马匹也在疫情中折损大半。便是大梁如今再千疮百孔,他们也没有能力干脆南下一举占领半壁江山。
“但此时劫掠之战是他们入冬前最后的希望,所以势必来势汹汹。恕我直言,第一波冲击,你无法硬抗,只能选择战略性撤退。”
“本朝太.祖开国以来就誓言天子守城门,你一退,后面就是京城,怕是得朝中大乱,以你对皇帝的了解,他会干什么?”
师飞羽毫不迟疑道:“南逃。”
确实也如此,虽然原著是以魏映舒的视角,对天下格局变化描述不深,甚至对于男主角师飞羽的各项战役成就也仅仅是以一个结果带过。
但其实这其中的因果,只要稍加梳理便明明白白。
原著确实是皇帝在北蛮来袭将要破城之前,带着一众大臣仓皇逃到南边,又建立了南朝廷。
魏映舒因为结识京中不少权贵,出逃之前,那尚书公子高乐章抛下妻子跑去带她一起逃亡,所以她也去了江南。
因此才有后来隋二师叔替裴家报仇,联合众酒楼对魏映舒施压的剧情。
而师飞羽好不容易击退北蛮,南下迎圣驾回朝,却遭到皇帝猜忌与大臣攻讦。
此皇帝能力平平,却夸功自大,满以为自己知人善任,帝王权术炉火纯青。
却因无视师飞羽的忠告,导致狼狈奔逃,对于一个帝王来说简直奇耻大辱。于是对于立下奇功的师飞羽,他不但没有嘉奖感激,甚至觉得他的存在就是自己无能的证明。
又有其他不想被事后追责,或者坐看师飞羽一家坐大的小人谗言,竟要将他下旨定罪。
于是原著全文中最牛逼的主角光环出现了,魏映舒仅凭一席饭菜,以及各种在看客看来莫名其妙毫无说服力的话术劝说下,皇帝居然饶了师飞羽一马。
这也是师飞羽从那之后对女主另眼相待的原因。
若说小说里都是扁平人物,但如今已裴凉对师飞羽的了解来看。
如果他不是被智障光环笼罩,那就是看上了女主那降人智商的本事了。
这么一说,原著中好多地方还真颇有可细品之处。
不过此时这些都不重要。
在师飞羽回答出皇帝很可能南逃后,裴凉便确定了,这家伙怕是连南下迎圣驾都是一场作秀,那险死还生的差点被降罪可能也是。
为的就是在背叛皇帝的时候能够师出有名。
裴凉笑了,她看着师飞羽:“我就喜欢对未来有清晰规划的。”
“所以我更愿意投资很清楚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而不是空喊梦想的年轻人。”
这话在师飞羽听来有些莫名其妙,但接着裴凉又道:“那么接下来的事就明显了。”
“北蛮兵力无法打持久战,京师却很可能悬空无主。原本各方已经扎根良久,分割清晰的利益空了出来。”
“这大好时机,我岂能错过?”
说着站起来,来到师飞羽身后,两只手依次搭在他肩膀上,她的手并不像其他女子般柔软细腻,仿佛带着无尽的力量。
但同时在他肩膀上游走,却极尽暧昧。
最后裴凉低下头,气息沾在他耳朵上,轻声蛊惑道:“你瞧,只要善用机会,万物唾手可得,哪怕是这天下。”
“我知你有凌空之志,但单打独斗势必艰难。人应该做自己擅长的事,你若能心无旁骛决断乾坤,所求之事必定如探囊取物。”
“你擅长平复四海,执掌天下,而我擅长的,恰好就是你现在需要的。所以不用感到屈辱和难堪。一个人想要什么,就得付出相应的牺牲,为梦想敢于放弃一些坚持的事,也是很了不起的决心。”
“就像这次一样,无需耗费多余的精力在匮乏的军需,无人理解的危机上,终日琢磨的就是如何折腾手里的有限资源,被蠢货的鼠目寸光绊得处境狼狈。”
“但如果是我,你在任何阶段的需求,我都能及时预判并提前满足,直至你梦想成真那天。”
最后她嘴唇仿佛要贴在师飞羽耳廓上:“所以,做我的人如何?”
这番富婆包小白脸的类似话术,裴凉没少说,年轻人自尊心高,所以说话也是得有技巧的。
她的目的是美妙的肉.体,又不跟那满脸横肉的暴发户似的奔着磋磨人去的,没必要靠侮辱贬低迫使人就范,那没格调。
也因此她和每一任包养的帅哥渡过的时光都很惬意,就是每次分手的时候都有点不好看。
明明是单纯的金钱关系,一个个最后都以男朋友自居,没了分寸。甚至在她找新欢后大吵大闹,
啧,明明分开的时候一个个已经是功成名就体面人了,还这么失态。
所以裴凉身边负责给他处理前任电话和约见以及突然造访的助理,工资开得很高,很高很高。
师飞羽这会儿全身的感官仿佛就集中在耳朵尖,整个人心跳加速浑身发软,仿佛置身云端。
其实裴凉手放上来的时候他注意力便跟着她那双手游走了,从肩膀到上臂再似乎经过的胸膛。
对于裴凉的话,他是听得迷迷糊糊的,只听到她理解自己的野心,处境的艰难,所受的委屈。
然后恍惚听到她想要帮助他,只是让他别觉得屈辱。
笑话,他师飞羽岂是那等一边受人恩惠又一边自觉辱没的无耻男人?
却也感动于她的一片苦心,明明面面俱到,眼巴巴的跑来帮忙,还要考虑他的自尊。
她必是爱惨了我,才会如此小心翼翼。否则以她的果敢爽快,岂会说这么多本就不必多言的事?
直到最后一句‘做我的人吧?’,在他脑中清晰炸开,几个大字占据了他的脑海。
师飞羽再也忍不住了,他起身拉过裴凉,在她唇上落下珍而重之的一吻。
回答道:“嗯!我必不负你。”
裴凉心道,这倒不至于,只要被她包养期间别打野食就行了,她有洁癖。
只不过他答应得似乎有点快?裴凉还以为师飞羽这种本就位高权重,尊卑观念深重的人会很难。
都做好他拂袖而去,再徐徐图之的准备了。
这边鸡同鸭讲新鲜出炉了一对璧人,那边魏映舒回到天香楼后,打发走一众公子也一直没离开。
师公子从午食时间进去就再没出来过,便是吃饭,哪有吃这么久的?
后来甚至常在师公子身边行走的几个小将都出来了,他还在里面。
魏映舒越等心里便越沉,师公子到底和裴凉什么关系?以至于他会花整整一下午的时间在她身上?
然后突然就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到师公子,那时候她赢了天香楼,却输了声誉,在天香楼内独自坐了一夜。
第二日推开窗门,就看到师公子骑着骏马朝晨光中逐去。
现在想想,裴凉当初离开京城,也就是这天,厉深的人还回来说她找到一队士兵做靠山,害得他们不敢靠近,不敢妄动,以至于眼睁睁看她逃出京城。
原来如此,原来那时候裴凉就搭上了师公子。
魏映舒咬牙暗恨,随即看到两人从对面楼大门出来。
师公子脸上带笑,那是她从未从他脸上看到过的表情,魏映舒就这么痴痴的看着对方离开,然后裴凉转身回了酒楼。
她越想越心焦,满以为自己的进度虽然不甚满意,但也是唯一出挑的,却突然发现,有一个自己最讨厌的人早已接近目标。
魏映舒坐不住了,第二日一早便出门去了师府。
师府门房与她熟络,又有师夫人交代,不用通报便放她进去了。
此时师家还未用早膳,一见魏映舒过来,师夫人立马就笑了:“我说如何今日一早便心情大好,原来是有口福了。”
魏映舒便是心里焦急如焚,自然也不会在侯爷候夫人面前失礼,笑着进了厨房,不多时便整治了一桌香飘四溢,精致奢侈的早餐。
此时师二过来请安,见到魏映舒,脸上不掩兴奋:“映舒你来了,用早饭没?没有一起吃。”
师夫人却笑骂道:“你以为魏姑娘是你?终日懒懒散散,快日上三竿才起床,早食都要人三催四请。”
魏映舒其实没来得及吃早饭就过来了,但听师夫人这么一说,便也不好意思承认。
于是便笑道:“我已经用过了,侯爷夫人还有二公子不必在意我。”
说着便接过丫鬟递过来的一杯茶坐到一旁静候师家人用早餐。
忍了忍,最终没忍住问道:“大公子呢?”
师二撇了撇嘴,正欲回答,却被师夫人打断:“食不言!”
上等人规矩重,魏映舒顿时脸色赤红,尴尬不已,不再发声。
钟鸣鼎食之家,便是一顿早饭,也不会少于半个时辰,师侯爷要上朝先走一步,师夫人他们用餐结束,擦嘴净手后,却都是一个时辰后了。
这才看了眼等待多时的魏映舒,脸上挂着亲切热络的笑意:“魏姑娘久等了。”
魏映舒便是等得焦急,却也没有多大不耐,她心知越是尊贵的人家一言一行都是规矩。所以连忙笑着摇头。
师夫人便道:“咱们去花园坐坐吧。”
师家富贵数代,宅邸自然精美绝伦,极尽豪奢。
魏映舒置身其中,似乎也平和不少,这才听师夫人问道:“魏姑娘今日来,可是找飞羽的?”
“却是不巧,他一早便出门了。”
魏映舒却道:“不是,我今日是来找夫人的。”
“哦?找我?”师夫人挑眉。
魏映舒憋了一早上的话,终于有了开闸之机,连忙道:“我天香楼对门昨日新开一酒家,酒楼东家便是天香楼以前的少东家裴姑娘。”
“本来这一介商户民女,自不当在夫人眼里,只是昨日大公子到场,在那儿足足坐了半天,更与裴姑娘相谈甚欢,走时神色轻松,脸上带笑。”
“夫人作为大公子敬重的长辈,可对此女有印象?”
“裴?”师夫人一笑:“可是与你家有旧那个裴家?这事我听说了,还说昨日仿佛魏姑娘也去捧场,只是中途闹了些不愉快?”
魏映舒脸色一白,颇有些无地自容,便含糊道:“同行的人闹了点误会。”
好在师夫人也没有揪着不放,确实安抚道:“我并无印象,不过飞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很清楚。”
“他是个不开窍的,便是与人和颜悦色,多半也是别的原因。魏姑娘不必惊慌。”
见她始终没有放下心,又握住她的手,叹口气道:“他生母早逝,我这个继母再如何想亲近,总隔了一层。”
“这孩子从小到大身边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我师家已然烈火烹油,也不图他们兄弟俩一定要找门当户对的贵女惹人猜忌。”
“你是他唯一肯多说两句话的,侯爷也对你很满意,又有一身精湛厨艺,让他另眼相看。”
“放心,再是如何,我师家也只认你。”
魏映舒羞涩一笑,这才放了大半的心。
是了,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那边到底如何,还未可知,总归不用这么自己吓自己。
又与师夫人坐了一会儿,魏映舒才告辞离开。
却不知她一走师二都凑了过来,问师夫人道:“娘,我也挺喜欢映舒的,为什么你老想把她跟大哥凑一起?”
师夫人听了就来气,用手绢擦了擦手,冷笑一声:“一个女人而已,娘什么时候缺了你的?只不过这女人,你想要也得看看有没有命享受。”
“娘你怎么突然渗人得慌?”师二有些不信。
师夫人便掰碎了揉开给他讲:“这女人有邪门,长得也不是顶顶绝色的大美人,若说心眼智计那更是笑话,论讨好男人的功夫也平平。”
“但偏就是那么多愣头青围着她打转,着魔了似的,其中也不乏高官子弟。远的不说,便是尚书府的高公子,便要死要活的非卿不娶,家里定的亲愣是结成仇。”
“这还不是一个两个,京中对家里子弟稍稍上心的太太夫人,谁不耳提面命让离那妖物远点?也就你们男人不当回事。”
“你大哥如今如日中天,深得圣眷,要靠你自个儿奋起直追把他拉下来是不可能了。等你爹一去,这师家还有我们娘儿俩落脚的地方吗?”
“现在他羽翼已丰,外头咱们使不上力,便只得另辟蹊径。”
“那姓魏的既然喜欢你大哥,简直天助我也,既如此成全她便是。她一介平民,你大哥便没了妻族助益,到时候娘给你说个家世显赫的贵女,不愁没有一拼之力。”
“再者这姓魏的一旦嫁给你大哥,你大哥终日有绿云罩顶之危不说,还会遭到那些痛失所爱的男人的报复。那女人决计是不安于室的,且蠢钝好控制,只要他内里出现纰漏,那咱们要出手,就容易多了。”
师二听得半懂不懂:“不能够吧?映舒哪有说的这么邪门?再说若真如您所说,您如何说动爹和大哥娶映舒为正妻?”
师夫人一噎,不耐道:“我自有打算!行了行了,总之你不许裹乱,若事成之后,你还对这女子有心思,到时候抬进后院便罢了。”
说着讥笑道:“别说,你若到时候真能聘兄妻为妾,倒也让我出了口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