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Chapter 47

    有那么一个瞬间, 沈悦之大脑一片空白。

    她看着谢青阳，似乎根本没听懂对方刚刚那句话。按说只有简简单单十来个字, 应该是每一个字都很好理解，可当所有内容组合在一起……

    沈悦之耳边响起一阵嗡鸣, 像是潮水拍打海岸的声音。又像是夏日的知了，喋喋不休地歌唱。

    ……这会儿已经十月了，夜深时，嘉明校园一片寂静。

    谢青阳的唇张了张，又阖上，眉目间带出一丝担忧。

    而沈悦之什么都没听清。她在谢青阳开口的那一刻就捂住自己的耳朵，低下头, 做足了逃避的姿态。

    一方面是不愿意听对方接下来的话, 另一方面，就是在逃避那阵突如其来的嘈杂声响。

    眼眶一片干涩。也是，这种情况，怎么至于哭呢, 眼下已经够丢脸了。

    两人安安静静地面对面坐着, 前面的林涛、右边的曲璐璐，周围的所有人都在或谈天说笑，或埋头刷题。她们这边的动静太小，完全无法引人注目。

    这样当然更好，谢青阳想。

    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简简单单一句话，就给沈悦之带来了这么大的影响。

    转校生拧了拧眉, 在心里问，自己看着此刻的沈悦之，有没有后悔？

    她很快就得出一个否定的答案。

    当然没有。两人才当了两个月的同桌，说要分开，沈悦之就成了这样。再继续相处下去的话，甚至，要是更进一步……谢青阳根本不敢想象，真的走到那天，再谈分开，沈悦之会是什么表现。

    过去的六七十天里，她对沈悦之的印象一直是“表面玩世不恭，但内在还蛮努力的女生”。如果说她对这件事的处理是错的，那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忽略了这个“校霸”是个喜欢《婉容传》，喜欢各种少女间流行事物的女生。比起自己，沈悦之虽然外表更帅气些，但她才是大众刻板印象里的女孩子。

    自始至终，谢青阳都在静静地看沈悦之。

    等沈悦之从她那一句话的打击中恢复，抬起头时，谢青阳的第一反应就是观察对方的神情。

    脸色有些发白，唇瓣也在颤抖，眼神更是成了一汪不再流动的水，完全看不出往日的活波好动。

    谢青阳只觉得不可思议。她等了片刻，不见沈悦之开口，可自己这里也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这个课间实在太漫长了，对于她们两人来说，大概都是这样。

    上课铃响的时候，沈悦之第一次觉得那刺耳的铃声是那么生动。

    她挪开视线，抿着唇，不再看谢青阳，而是转过身，做出一个标准的听课姿势。

    可如果谢青阳稍微凑近一点看，就能发觉，沈悦之完全不是要好好上课的样子。她低垂着眼，维持着一个表情，脸颊的肌肉几乎是僵硬的。

    如果谢青阳只是她的同桌，要说分开，沈悦之觉得，自己大约是可以很潇洒地和对方挥手说再见的。

    如果她没有发觉自己喜欢谢青阳，谢青阳说这话，她也许也会失落，还会对着对方撒娇卖萌，至少问出一个缘故。

    然而，这两点在此时此刻，都不成立了。

    谢青阳对她而言，早就超越了简简单单的“同桌”范畴。她在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对方压抑的哭声的那一刻，就对谢青阳怦然心动。

    当时的感觉实在太过奇妙，沈悦之现在去回想时，只能在脑海中给出一个干巴巴的，“有烟花在脑海中炸开，电流通过全身，连尾椎都开始酥麻”的描述。

    但当她坐在谢青阳身边，与对方一起上课，听对方讲题，发觉谢青阳越来越多的特点时，心跳总会越来越快。

    所以……她是发现了吗？

    这节课是地理，是周四早晨的最后一节。老爷子照例在黑板上徒手画圆，台下的学生则已经习惯。

    上了半节课时，沈悦之才慢吞吞地从桌兜里拿出笔记本。奈何老爷子讲题的速度太快，前面的例题已经擦掉，她只能从这会儿在讲的题目抄起。

    刚拿起笔，就觉得手虚软无力。再看黑板，题目枯燥无味，晦涩难懂。沈悦之在第一时间就冒出念头：我到底为什么要听这些？

    之前她想好好学习，是因为谢青阳的鼓励。

    在谢青阳对她来说还只是一个“刚来的转学生”、“正巧被安排在身边的新同桌”时，她就很能听得进对方的话了。

    因为谢青阳长得好看，声音好听，人又聪明，简直就是从小说里走出的完美少女。这样的女孩子，只要对别人笑一笑，就没人能拒绝她的任何一句话了。

    再然后，就是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谢青阳考上top2后，还能离她近一点。

    她的真的想和她成为朋友，一辈子的那种。在谢青阳结婚时当她的伴娘，在谢青阳婚后的日子里与她照样谈天逛街，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她喜欢谢青阳，发自内心地喜欢对方。

    正因如此，才希望对方能过得更好。

    现在的她，还很难藏住自己对心仪的姑娘的感情。但沈悦之相信，只要自己和谢青阳相处地久一点，再久一点，那些突如其来的脸红心跳总会平息，她总能做到，不管谢青阳是笑是闹，是送自己花，还是做更多“朋友”间的事时，都不动声色，只是默默地喜欢对方。

    将奔腾汹涌，如海水一般的感情，化作涓涓细流，绵长而持久。

    或者，更好一些的情况。在以后的某个日子里，她会不再喜欢谢青阳。

    那大概会是一个很晴朗的日子，她趴在阳台的围栏上，看向远方的海面。从家里的角度，是看不太清海水的，但她视力很好，或许能看到海鸥翱翔。

    然后，忽然觉得天高海阔，豁然从一份看不见未来的暗恋中解脱。

    哪怕没有等到那个时机，也是很好的。

    谢青阳会遇到更多的人，她也一样。在漫长而生动的人生里，她会将自己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拿来和谢青阳比较。这大概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她可以一直做到老。

    下课铃响时，沈悦之眨了下眼睛，看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与图画。地理老师还在说着，说今天回去要做什么习题，往后的复习计划，这次的考试成绩……班里很多人都显得很焦急，开学以后就分了批次吃饭，高考生中考生向来是排在第一波，如果去的晚了，就要和其他四个年级抢饭。偏偏地理老师身上不知被装了什么开关，今天突然开始喋喋不休。

    总算宣布下课时，曲璐璐看着手表哀叹：“完了，米线是排不到了。”

    马骁催他：“快走，别堵路。”

    两人往门口去，更多人随他们一起，离开教室，冲向食堂。

    几十秒后，教室就空了一片。而沈悦之与谢青阳依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谢青阳转身看着沈悦之，沈悦之则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她胳膊还架在桌子上，手握成拳，放在耳侧。

    全身的肌肉都是紧绷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为什么谢青阳还不走，她想做什么……

    谢青阳的眼神晃了晃：“哎……”

    沈悦之霍然站起，并不看她，而是要直接往教室外去。

    谢青阳的瞳孔缩小了一瞬，也跟着站起来，伸手拉住沈悦之：“你等一下！”

    到此刻，教室里最后几个动作慢的女生也走了出去。其中就有沈悦之的舍友，吕思敏临走时还在往悦哥和年级第一的方向看，咂舌道：“她俩是不是吵架了？”

    赵紫微拉着她往外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吕思敏小声道：“感觉悦悦好生气哦。”

    赵紫微想了想：“应该没事儿吧，悦哥之前对孙敏都没那么好过，天天寒虚问暖，还老是送吃的。”

    吕思敏道：“哎，要是悦悦惹学霸生气了呢？”

    赵紫微笑出声：“哈哈哈，那悦哥早就卖萌求原谅了吧。哎，这种事也说不好。今天中午回宿舍的时候提醒敏敏她们一下，看看悦悦的状态，别往枪口上撞。”

    两人越走越远，沈悦之与谢青阳则仍待在教室。

    谢青阳拉住的是沈悦之的手腕。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你生气了吗？”

    沈悦之没有回头。

    她站在走廊上，而谢青阳走到了她身后。

    转校生又问了一遍：“你生气了吗？”

    沈悦之的声音闷闷的：“没有。”

    谢青阳道：“那你转过来，咱们谈谈，可以吗？”

    沈悦之道：“你不是已经决定了，只是通知我一声吗？”

    谢青阳道：“我没想到你会这样……”

    沈悦之道：“那你觉得，我会怎么样？”

    谢青阳一顿，没再开口。

    沈悦之的声音柔和了些：“好啦，放开我吧。应该今天晚上就要排座位里，你得先让人知道，你不打算和我继续坐下去，不然她们还是会把你旁边的位置空出来的。”

    谢青阳：“你……”

    沈悦之打断她，但声音还是柔软的：“我没事，刚刚是我反应过度了，不好意思啊。”

    谢青阳道：“你就不问问为什么吗？”

    她们的教室在三楼，西侧的窗户正对着外面的一片绿化草坪。

    东面的走廊里已经没什么人在，食堂的喧嚣更是影响不到她们。

    在谢青阳的话后，两人间的气氛陷入一种奇异的静谧。沈悦之想，我问什么要问，如果那个答案是……我真是一点也不想知道。

    能让谢青阳说，两人还是不要再坐在一起了，能是因为什么？

    这两个月来，一直都有很多人在找谢青阳讲题解惑。但纵观全班，沈悦之毫无疑问是和她关系最好的一个。

    这不仅是说她们总是一起吃饭，一起回宿舍，就差一起洗澡。还因为沈悦之每周带便当给谢青阳的举动，和谢青阳一直在做的，对沈悦之背单词状况的监督。

    她们的关系早就超过了“同桌”。谢青阳不可能因为别人的邀请就说出这种话，更别说，也没人会做这种强他人所难的事。

    只可能是因为谢青阳自己。

    回想过去的一个月，沈悦之完全想不出，自己有哪点惹得谢青阳不高兴。

    正是这样的笃定，让她更加难过了。如果自己真的什么都没有做错，谢青阳这会儿却突然提出……她是什么时候就下定决心的？是月初时在小旅馆，叫住自己，却什么都没有说的时候吗？

    在她和谢青阳认识至今的这两个半月里，只有两回，谢青阳露出那副神态。她很想说什么，又碍于很多东西，说不出口。

    第一次，谢青阳是真的就什么都没说了。她在那之后，又忍耐了整整一个月，还要算上国庆放假的时间，与一个已经下定决心、要与其划定界限的人，一起看电影，逗松鼠，上自习。

    光是想到这点，沈悦之就替谢青阳委屈。如果是她自己，大概早早就快刀斩乱麻，怎么会拖到现在，还闹得这么不好看。

    ……而在第二次，也就是刚刚，成绩都出来了，换座位势在必行的时候。

    再不开口，两人就要再朝夕相处一个月。谢青阳耐性再好，都会受不了吧？

    可她到底为什么会受不了？

    沈悦之一顿。

    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

    她无比忧虑，担心谢青阳会发觉自己的心思，希望对方永远都被蒙在鼓里。

    大约都是报应。

    “你都这么说了，”沈悦之扯了下嘴角，“我还要问什么？”

    谢青阳静了静，再开口时，就是石破天惊：“你果然喜欢我。”

    短短一个小时里，沈悦之经历了第二次大脑空白、耳边一阵轰鸣。

    她好像看到陨石撞击地球，飞机起飞、又在云层中轰然炸裂……这一切的一切，可能都比不上此刻的震惊。

    沈悦之忘掉了自己之前百转千回的心思，忘记了自己与谢青阳正在以一种怎样尴尬的姿态相对，忘记了所有事，只剩结结巴巴地一句：“你你你，你说什么？！”

    这一次，谢青阳毫不迟疑。她平静的，用她一贯都是的，那种淡如冷湖的声音道：“沈悦之，你果然喜欢我。”

    “你喜欢我，可你不敢承认。我送你花，你明明很高兴，但是又担心……每周给我带吃的，每天都在找梗逗我笑，国庆的时候和我一起去看电影……”

    她的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

    沈悦之听着谢青阳的话，恍恍惚惚中，好像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那个故事里也有两个少女，一个热情一个淡漠，前者热烈地追逐着后者，却又碍于各种原因不去承认。后者则冷艳看着这一切，心知肚明，却不点破。

    她苦笑一下，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谢青阳道：“很早之前……你第一次在我面前脸红的时候。”

    沈悦之一怔。

    这句话说的太模糊，沈悦之完全想不起来，谢青阳所说的到底是哪一科。

    而谢青阳还在继续说。

    “我一直不敢肯定，可以前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子对我。我老是觉得，可能你对朋友啊同学啊就是这个样子，送吃的太正常了，脸红的话，可能也不能说明什么。”

    “可每次你对我笑的时候，我都觉得，你的眼睛里有星星，好像再发光。”

    “我总觉得是我在自作多情，可又觉得，你就是喜欢我。”

    沈悦之“嗯”了声。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像是应下了谢青阳说的话，又像是仅仅在表示自己还在听着。

    谢青阳道：“可是你越来越容易脸红了，每次我碰到你，在离你很近的地方说话……你都会这样。”

    沈悦之只好庆幸，这会儿自己还是背对着谢青阳的，谢青阳看不见自己此刻的神色。

    谢青阳继续道：“还有之前那次，你抱着我的时候，收心特别烫，整条胳膊都在抖。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如果我再离你近一点，你大概整个人都要炸掉了。”

    沈悦之：“啊，你都知道。”

    不知是因为受了谢青阳的影响，还是因为一下子接受的信息量太大，搞得cpu卡壳，沈悦之的声音也不再像先前那样闷闷的，而是变得干巴巴，一如湖水干涸后龟裂的大地。

    她想，原来谢青阳都知道。

    她知道，却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自己，又抑制不住，又喜欢她，所以闹出各种笑话。

    沈悦之问：“那你呢，你觉得我恶心吗？被一个同性恋喜欢，你……”

    谢青阳抬高声音，断然打断她：“没有。沈悦之，你不要乱给我加人设！”

    沈悦之蓦地转身。

    两人面对面，谢青阳似乎是生气了，拧着眉看她：“我不觉得你喜欢我就怎么样，你怎么能那么想？”

    沈悦之道：“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谢青阳说：“‘喜欢’是平等的，异性恋和同性恋间的感情是平等的。你喜欢我，你是男的是女的都无所谓，我只知道你是沈悦之！”

    沈悦之道：“别说这些废话，我在问你，你是怎么想的？”

    谢青阳：“你……”

    她们的声音都越来越大，说到后来，完全像是在吵架。

    沈悦之看着谢青阳的脸色，反省了下自己，但语气还是硬邦邦的：“嗯，你也没怎么想，les和异性恋一样，你就是不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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