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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光停驻在这一个画面上。
那是一双和我几乎一样的脚。与刚才优美的舞步相比,简直算得上丑陋,而图像里的女孩突然抬头看了一眼镜头,毫无言语,只是用黑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镜头,我仿佛有一种坠楼般的失重感,她扬起和我一模一样的脸,虽然并没有特别的表情,却好像挑衅一般,隔着屏幕与我对视。录像到这里便停了。
我仿佛被蛊惑一般,翻出另外一个录像带。
这次录像里的女孩子似乎更长大了些,脸上化着妆,不再是穿着简单的练功服了,而是换上了要登台演出的芭蕾舞裙,裙摆美丽,缀满了钻,镜头采用了一个远景和近景交错的结合,她站在后台的帷幕里,轻轻扭动着脚踝,在地板上划出暧昧的阴影,睫毛低垂着,显得静雅而安宁。然后镜头一转,音乐已经响起,她像一只蝴蝶一般飞到了场中央,舞步翩跹,庄重又轻盈。
接下来的是她的独舞,一段变奏,她的肢体在黑暗和光明交接的舞台上仿佛是流动的,我看着镜头里的人,仿佛自己也置身在那个舞台上,用自己的双手和双脚去诉说,每一个动作都是上一个动作的延续,每一个舞步都是我内心最隐秘欲、望的表达,我的痛苦我的泪水,我的欢笑,芭蕾带给我的,和夺走的,别人不能理解的激烈挣扎,最后都汇成一个个精准曼妙的舞步。
我如痴如狂地把所有的录像带按着时间倒序看了一遍,那张和自己一样的脸,便仿佛时光倒流一般,从自信青春的,倒退回青葱稚嫩的,直到脸上还带着未长开的懵懂。
每一个片段里,每一个芭蕾的舞步里,都带了浓重的感染人心的力量,那是一种快要晕染开来的渴求,以芭蕾为全世界,以芭蕾为人生的欲、望。强烈到足以让任何一个陌生人动容。
和其余纪录片不同,这些录像里被拍摄主体是缄默的,但却没有任何一个录像能比这些诉说更多,芭蕾舞者是用她的身体在表达的,她抛开所有的羞怯,将真实的自己公开,而我只能看到强烈的,她眼睛里涌动的,不死的梦想。
我的内心像被巨物撞击一般,脑内还是柴可夫斯基的音乐,在不断回响,我坐在沙发上,用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腿,那双不好看的脚不断提醒着我,那是我的过去。
我和她真的是一个人。
我又拿出最开始的那卷录像带,放进影碟机里重新按了播放键。
第一次的观看只是怀着惊讶和窥视的心情,仿佛在尘封的记忆里寻找过去的自己,甚至像是窥视一个陌生人的人生,并且在一瞬间就被那些精彩的舞姿所吸引了,而这第二次的观看却沉重的多,我觉得无法宣泄一般的难受。
镜头里舞姿越是曼妙越是高难度,我的心就越是如坠地狱一般的寒冷。那个屏幕上将真实的梦想和对芭蕾的热爱盛放在脚尖的人,和如今对于芭蕾除了观赏没有任何爱情的我,简直就是绝佳的讽刺般的比照。
我只觉得心间一片空茫,仿佛在很早之前自己已经死了,那些过去曾经视为生命的梦想和执念,如今却在这个躯壳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更可悲的是我甚至连那种梦想被从自己身上鲜血淋漓地剥离的痛感都没有了,因为我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忘记了对于舞蹈的诺言,忘记了脚尖的痛楚,忘记了血与泪,荣耀与挣扎,也忘记了我自己。
我不是我,而只像一个偶尔占据了这个身体的游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