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去了。
他觉得自己好歹是刚进集训队的,临时配个不太趁手的搭档,3:7实在不算是很丢脸的比分,教练怎么着也会先寒暄鼓励他几句,然后再提几点不足。可是杜老大直接就省略掉萧羽自认为的优势,却又把他那两点绝对的劣势揪了出来,眼毒,嘴也毒,两句话像砸夯似的砸在他心坎上。
他真的很需要教练的肯定。
他不是来随便打着玩儿的。他想要留下来的!
杜教练两眼不错神地盯着场地上打球的人,一丝不苟地在厚厚一摞a4纸打印出的表格上做着记录。那表情,那姿态,简直就像个已经程序化了的机器人记录员。
那天晚上睡在宿舍床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萧羽开始头疼。
昆明这地界海拔一千九百米,说矮它可不矮,说高它其实也没有隔壁青藏高原那么恐怖骇人的高。一般身体健康的人初次来到这地方,老老实实、稳稳当当地歇着,不跑不跳不抽风不折腾,就不会出现严重的高原反应。
可是这一条规则并不适用于来海埂基地参加艰苦卓绝的冬训的各路运动员们!
萧羽把半边脸扎在暄软的枕头里,露出一只迷迷糊糊的眼,透过薄薄的窗帘,瞥见挂在窗角的一弯残月,苦闷地哼唧了两声。
他正在失眠。
而且头痛欲裂。
当天傍晚从训练馆里出来时,他就觉得自己呼吸有些过快,久久不能平复。
杨领队叮嘱小队员们赶紧洗澡,穿暖衣服,然后去基地食堂吃饭,晚上早些休息。小萝卜们于是一窝蜂似的冲进宿舍楼,洗战斗澡。
宿舍楼里每一层有一个公共的洗澡间,六个水笼头,花洒下边满满堂堂地挤了十八个脑袋!
萧羽搭着毛巾,拿着香皂,跻拉着夹脚拖鞋,晃晃悠悠地去了洗澡间,才一探头瞧见那白花花的一堆肉和十八个脑袋,顿时没了兴致。
陈炯光脚踩着一地的积水,冲锋陷阵一般杀进人堆,光/溜溜的胯骨左拱一拱,右挤一挤,竟然在人缝里抢占住一席之地,迅速将一脑袋毛儿打湿,抹了洗发水。这厮顶着满脑袋泡沫子,回头瞧见杵在门口的萧羽,喊道:“你站门口干嘛?进来!我这里有地方,还有地方!”
萧羽用舌尖舔舔上嘴唇,哼道:“有地方?呵,你自个儿慢慢洗吧!”
刘雪宁这时候也挤了进去,成为了第二十个脑袋,而且还是占据了绝对制高点的脑袋!
这家伙的一颗大头和宽阔的肩膀往花洒下边儿一撑,顿时就像撑开一把雨伞似的,下边的几个小脑袋抬头一瞧,立刻怒了:“水呐,水呐?!大宁子你给我们上一边儿待着去!你一个人罩在上边,我们都甭洗啦!”
萧羽忍不住乐出了声。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确是年纪大了,瞧着眼前这一团一团的人影,就是旁观一群小屁孩的感觉。做人就是这样,年纪越大,脸皮反而越薄,架子越端越高,还偏偏是个空架子,办事也越发不够痛快爽利。
其实无非就是肉贴着肉挤在一起洗个团结战斗澡么,当年在体校里,大家都是这么洗的。
可是现在似乎就不一样。
这么多年早已习惯独居,甚至连个固定的男朋友都没了,早就淡忘了那种肉贴着肉、心晤着心的奇妙感觉。
他想等到吃完饭,洗澡间里没人时再去洗,结果才一吃下晚饭,回到宿舍,整个人沉重得像个米袋子,将自己掷到床铺上,就再没有爬起来。
“小羽,你没洗澡么?有些臭哦......真的有些臭哦!”
卓洋带着一身清爽的潮气走进屋,用力吸了吸鼻子,仰脸扫视天花板,那表情就好像满屋子弥漫的都是萧羽身上的汗臭味儿。
“唔......”臭就臭呗,萧羽心想,爷明天早上再洗行不行啊!
于是这一夜,萧羽开始头痛。
那滋味就好像脑子里最深处的某一个点,被一只钻头给钻出来个窟窿,从脑瓤子芯儿里开始爆现裂纹,裂痕四散开来,向头皮和后颈蔓延开去。痛感揪扯着每一缕头发,每一块头皮,抽缩地疼。
他翻过去趴着睡,后脑勺疼!
仰起脸来压住后脑,眉骨和眼眶也疼!
来回折腾了好几个回合,怎么也睡不着觉,越睡不着就愈是头疼得厉害。
床板被他翻腾得咯吱咯吱响。
他晕乎乎地从上铺探出一颗脑袋。
睡在他下铺的刘雪宁睡得简直如同一头死猪,庞大的身躯像一座黑色起伏的山影。
对面下铺的陈炯时不时地在炕上来一招鲤鱼打挺,睡梦中都不忘了做他那一套极具地方特色的准备活动!
陈炯上方传来幽幽的一句探问:“小羽......你还没睡呢?”
“卓洋?睡不着,头疼。”
“我也头疼,呜呜呜......这就叫作高原反应吧......”
萧羽用脑门在软枕头上磕了三下,牙齿咬住枕巾。
越睡不着就越觉得窗帘太薄,窗口太亮。基地围墙边上那一大排路灯杆子,一盏一盏几百瓦的硕大灯泡,将暗夜照得如同白昼!萧羽哼唧着把枕巾裹到脑袋上,包成个头巾,遮住双眼,将自己打包埋进暖烘烘的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