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盼着明日的朝阳和晚霞,衣着破烂也无妨,只要是冻不死的就总会看到来年的深春花开。”
安静下来的屋子里只有那壶翻到在桌上的酒散发着古怪的味道,泼开的一摊浓墨染了整张桌子,本是昂贵到了极点的一副古玩字画,却是因为那一杯酒就此成了一件废物。
云千秋不再出声哭着,他疲倦的依靠着身后的木椅。
这些年里他何尝不是憎恨着自己?那种沉甸甸的包裹忽然落地的感觉,反倒是真实的让人不敢去轻易相信,像是泥潭一样,一旦踩进去之后就会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他倒是情愿这人憎恨自己,将世间所有的恶毒一并灌入自己的胃里。
云嘲天只是淡淡的说着不痛不痒的话,一壶桂花酒很快的便是饮尽,他的双目越发的明亮,可在那种无止境的黑色中,反倒是被衬托的越来越漆黑,越来越看不透。
“听我将王留候家,三千美人长白发。”
杯中酒苦涩如雄黄,可少年还是一饮而尽。
“娘亲是何时……离去的?”
云嘲天忽然开口问道,只是他的眸子里依旧是冷冷清清的。
“就在……你离开后不久……忧郁成疾。”
云千秋小声的答道。
他又忍不住的伸出手去抚摸着那块双鱼玉佩,望着那被剜去了的双鱼眸子,凹陷下去的米粒大小一样的缺口,心中的苦涩百倍般的扩散,可却无处发泄也无从发泄。
“六日之后就是你……娘亲的祭日了,你不多待几天再走吗?”
云嘲天沉默了好一会儿,伸手捻了一块有些烤焦了的鹿肉,毫不介意的吞入了口中,大口咀嚼着劲道恰到好处抹着蜂蜜的瘦肉。
“我知道了。”
被打扫安置出来的屋子有些的冷清,即便是屋中的摆设都一直存留着。
年少时孩童的玩偶,自己得意的从府中老仆手里抢来的某些稀奇古怪的书籍和竹简,折断了的竹笔也被搁置在了一侧,只是砚中的墨早就干掉,红花木的桌子也已经逐渐的开始褪色。
一张年少时自己最为喜欢的床铺,早已收拾好的被褥上摆着不多的龙涎香香囊,整个屋子里扩散着很淡很淡的香气,好像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老样子。
“我每日都吩咐侍女前来打扫一番,屋子中的东西也是很少动过。”
墙壁上还挂着自己曾随手写下的几个大字,谈不上龙飞凤舞更谈不上笔酣墨饱。
云千秋撑着手中的油伞站在门前推开了那扇房门,看着少年默不作声的抬起头去望了一眼这个曾经熟悉的地方,复杂的神色自然不是云千秋能够看到的,可少年低下头去的时候,却是看到了后者整个人都被雨水所打湿,锦绣的袍子上不停的滴落着水珠。
他撑着伞,配着自己走了一路。
可明明还是有回廊的,那么近的路他大可以不去随着自己一同这样做。
心甘情愿的折磨自己。
“那温浊随我一路,他的事情……”
“我会吩咐人下去,定然是要将他的事情查明白的,以前他也未曾跟我提起过这些事情,我也自然是不回去过多询问。”
云千秋应声接过少年的话,看着入了屋中的侍女点亮了几盏昏黄的油灯。
她们吹灭了手中提着的纸灯,安静的回到了屋外站在了门扉两侧,她们低垂着视线不敢抬头,可即便是看不到她们的面孔,云嘲天也依旧是能够嗅到她们身上那种扑鼻而来的脂粉香气,或者是少女特有的天然体香,像是浓烈的酒一样,最能醉人。
想来定然是个美人胚子,只可惜她们生不逢时。
这个乱世当道的世道,红颜祸水永远都没有太好的结局。
昔日赵秋凤为救赵国而身赴大离,纵然是生的一副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可女人毕竟只是女人,这个江湖这个乱世很少会有能够抬得起头站的起身的女人,她们被尽数的玩弄在男人的鼓掌之中,听天由命的浑浑噩噩活着。
“这是春枝,这是秋霜。她们都是府中一等大丫鬟,府中大小的事情她们都是知晓一些,而且她们从小便是在府中长大,只是你小的时候很少见过她们,所以应该是不会太熟。”
春枝腰杆细腻,以瘦软的身段而四肢匀称,平坦的胸口实在是惨不忍睹,可偏偏却是给人一种细若春风的柔美。
而秋霜则是略显几分丰满,倒也不是年纪和春枝有着多少的差别,只是那胸脯上的三两肉比春枝要好看得多,给人一种略显清高萧瑟的美感。
“夜深了,你还是早些休息吧,你若是还有什么事情想要知晓,明日等休息好了之后再去问我也不迟。”
云千秋低声说道。
可他手中撑着的油伞却是未曾收起,整个人显得孤零零的站在雨幕中,越来越大的雨水打在油伞上,崩开的雨水染湿了少年俊俏的眉角。
“我知道了。”
云嘲天冷清的站在门槛处,看着那人转过身去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之中,小别院里栽着的那些果子已经熟透,诱人的果香味道被雨水逐渐的冲淡,只剩下那两名侍女安静的站在门槛两侧。
她们的神态举止简直像极了,就好似是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人。
“你们说,他恨我还活着吗?”
春枝和秋霜没有做声,也不敢做声。
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她们更不敢有任何的言谈举止。
可云千秋好像是得到了理所当然的答案,安静的一人站在了门前处,他忽然的笑了一声弯着眉毛,孤零零的背影里是她们所不曾看到过的一些东西,即便是她们看到过许多的事情。
这个人好似是不像她们记忆里那样,也或许是因为他已经长成了一个挺拔的少年郎,那扎手的胡须还未来得及打理,略显几分沉闷的面孔上倒是像极了那个已经病逝的人。
“你们若是累了,就下去休息好了,我自己一个人习惯了。”
屋中早就备好了换洗的衣衫,云嘲天也不介意门前站着的那两人,只是虚掩着门窗望向铜镜中落魄的自己,他缓慢的褪下了一身湿透了的剑袍,望着那胸前一道道还未淡去的伤疤。
少年神色淡然的站在原地,忽然面色痛苦的蜷缩着身子。
他整个人跌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惨白如纸的面孔上是翻滚而起的苦痛,他被记忆里的那些东子不停折磨着,整个人连呼吸都忘了一样的大口呕吐着,喝下去的酒,咽下去的肉,酸涩的胆汁。
“你说,他恨我吗?”
身后的人影没有做声,只是沉默的看着眼前这人大口大口的喝着煮了好几遍的桂花酒,疯疯癫癫一样的趴在了桌子上,面色潮红而又凄惨的笑着,笑着不停的呕吐了起来。
他浑身的酒气,整个人狼狈的像是一条狗。
李淳风安静的扶着他的身子,毫不介意他吐了自己一身。
“我心里想着,至少他能够恨我就好了,这样我也就有着让自己负罪的理由了。他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说过这样的字眼,那种淡然和不屑反而是让我更加难受,我甚至是不知道如何在他的面前开口,如何在他娘亲的面前开口,我都不曾因为上万人的死而动摇过,可他毕竟是我的亲骨肉,我怎么可能会残忍到那种地步呢?”
桌上的酒杯被打碎,桌上的鹿肉翻了一地。
云千秋捡起了一枚抹了蜜糖的红枣,小口小口的咬着。
那个女子不知何时走进了屋子里,她安静而又沉默的打扫着满地的脏物,像是从未看到过那个醉生梦死的男人一样。
“你说,我要怎么才算赎罪呢?”
女子忽然的顿了一下,终于是抬起头来望着这个烂醉的男人。
这个曾经功高盖主到让朝廷文官十六位大臣,武官十二位一同上书弹劾的男子,这个让江湖让世道一度陷入纷乱的男人,这个曾经有着倾国倾城美人的男人。
“夜深了,王爷还是早些去睡吧,睡醒了就好了,世间大多的烦恼都是可以一梦了之的。”
“我没醉!”
云千秋一把挥开了李淳风的手,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走到了屋前,他的双目里流淌着猩红的血丝,即便是他已经烂醉如泥,可那双永远都稳若泰山的眸子却从未动摇过。
一将功成万骨枯,若不心狠哪来功成?
老翁不知何时走到了云千秋的屋前回廊处,远远的看着那个已经狼狈不堪的男子,手中的烟斗亮着微弱的星火,淼淼的青烟散在了这片秋意正浓的雨幕里,他深深的砸了一口,一点一点的吐了出来。
他忽然想去看一眼那个小子,只是又有些的不太想了。
云家的天,说变就变。
这些年的安宁里,他们何尝不是饱受着苦痛活了下来?云王妃的病逝让本就悔恨不堪的云千秋雪上加霜,他一怒之下横扫六国荡平了大半个江湖,其中大大小小的门派势力更是有上百之多,其中结下了的仇人更是数不胜数了。
云家虽有暗卫百人,个个都是精通毒器暗杀的好手,更是云千秋有死士八人日夜守护。
可江湖,就是江湖。
强者不算,弱者不存,苟且者少有活命,阴诈者多能残存。
“果然还是啊……要变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