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的鼾声传了出来。
谢云弈轻笑,眉目却是心疼,若非累极,苏梁浅定是不会如此的。
他抬手,缓缓向上,轻轻抚摸着苏梁浅的脑袋,随后道了声:“好。”
就像苏梁浅说的,他确实觉得她很神秘。
小小年纪,却事故老成,就是经历世事沉浮的成人也未可及。
她就好像一滩沉沉的死水,没有情绪的波澜,有些时候,又像是完全没打磨满是棱角的石头,可以将人扎的鲜血淋漓。
无缘无故的恨,天塌下来也面不改色的沉静,尤其是预知未来的能力,这些,就算是对谢云弈来说,都是强大神秘的。
他不是没有好奇,也不是没想过探究,但是越是接触,就越是心疼深陷,不想勉强,也舍不得勉强。
就像他说的,每个人都有秘密。
她愿意说他就听,不愿意的话,他也无所谓。
但是她愿意说,他很高兴,非常高兴。
她终于愿意亲手摧毁心里的那堵墙,对他敞开心扉了。
***
苏梁浅到达城后,一连几天,都是在客栈呆着,并没有出门,如此反常的举动,秦掌柜都不由生疑,一次他自己送饭的时候,亲自试探道:“小姐不是说来达城有事吗?怎么整日都在客栈呆着?达城虽然不如京城繁华,但也有一些值得去的地方,还有美食。”
“外面的太阳太晒,再黑一些,我怕夫君不喜了,我这丫鬟甚是激灵,我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她就会办妥帖了。”
苏梁浅玩笑着,给自己找了借口。
她最近这段时间在北齐边境,频频外出,和许多百姓都接触了,谁也不知道,那其中,会不会有西晋的人,她现在身份敏感,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苏梁浅自然是选择好好在客栈呆着。
而且,她本来就不爱凑热闹,身体里跳着的也不是会因为新事物而蠢蠢欲动的十四岁少女的心。
“小姐还要在这住多久?”
苏梁浅抿着唇,似乎是在思考,片刻后道:“多久的话不清楚,事情办完了,自然就回去了。”
苏梁浅送走老秦。
饭桌上,放着的除了客栈准备的饭菜,还有秋灵从当地有名的酒楼买来的酒菜,是达城当地的名菜,又是大酒楼的厨师烧的,自然是色香味俱全。
上辈子,夜傅铭大权在握前,处处彰显对她的宠爱,吃这方面,自然是不能省的。
她吃过最深的苦,也挨了常人难以承受的饥饿,但也享受了别人难以企及的福气,苏梁浅对这些东西看的并不重,当然,这并不妨碍她对自己好点。
所以,老秦端上来的几个菜,她几乎没怎么动,吃的几乎是秋灵买来的。
“你在等人?”
秋灵是个相当有眼力劲的,除了来的当天,她和谢云弈苏梁浅一起用饭,其余的时间,她都是拽着疾风一起,说什么都不打扰苏梁浅和谢云弈的二人世界,破坏他们培养感情。
谢云弈和苏梁浅的饭桌,倒是没有食不言寝不语那么多的规矩,多数的时间,两人都会说几句话。
苏梁浅拿着筷子的手微顿,看了谢云弈一眼,嗯了声后,恢复如初,“我这趟来,就是找他的,应该快了。”
苏梁浅看着外面血色的残阳,若有所思,神色却是怅惘的。
连着几天天晴,第二天,突然就变了天,刮风,下起了雨来。
已经是夏末了,进入秋天了,这样的一场雨,带来的凉意,天气似乎一下转冷了许多,不过苏梁浅并不出门,她又带了外裳来的,所以倒是不至于凉着。
“八月了。”
苏梁浅看着外面的雨,雨淅淅沥沥的,下的很大,关着窗,都能听到声音。
谢云弈看着苏梁浅,下着雨的天阴沉沉的,屋子里的光线,略显的昏暗,苏梁浅的脸,沉在这样的光线下,也有些沉沉的阴霾。
“是呀,八月了。”
随着时间推进,谢云弈觉得苏梁浅的心情,仿佛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就和这天气一样,并不是很好。
苏梁浅的目光,从窗外移开,也看向谢云弈,“今年的中秋,又赶不回去了。”
她是很想和沈老夫人和沈大夫人她们一起过个中秋的。
谢云弈往苏梁浅的方向挪了挪,将她搂在怀里,“没关系,有我陪着你。”
这个时节的雨和梅雨季节有的比,一下起来,仿佛就没完没了似的,连着两天,完全没停下来的迹象。
到了第三天,也就是苏梁浅到这里后的第六天,沉寂的就只有他们几个人的客栈,终于有些不寻常的迹象来。
要说只有苏梁浅几个人,也有些夸张,因为这几日,客栈还是有客人进来要投宿的,不过在看到秦掌柜那样子后,转身就走了。
不单单是秦掌柜,店里的小二和后厨的,都是沉着脸的,不怎么爱笑,更不热情,寻常人,尤其是一两个留宿的,自然是怕的。
一大早,雨还没停,不过雨势倒是小了些,秋灵冒雨,从外面给苏梁浅和谢云弈买了早餐回来,刚好碰到采购回来的秦掌柜,他那张板着的,阴沉的仿佛有煞气的脸上,少有的带了笑,仿佛是有什么喜事。
秋灵只和他打了照面,并没有说话,直接上了楼,将刚刚在楼下碰到秦掌柜的事告知了苏梁浅。
“是吗?”
苏梁浅淡淡回了句,声音里也有了笑意,走出了房间,站在护栏边上,就见秦掌柜一瘸一拐的往里走,手上提着不少下酒菜。
楼下的秦掌柜也发现了苏梁浅,抬头看她,“小姐早啊。”
苏梁浅抿唇点头,“掌柜的心情不错。”
秦掌柜点点头,并不否认,回道:“我的一个朋友,今晚会来,有人和我喝几杯说说话了,要是吵着小姐,不要见怪。”
苏梁浅半点也不介意的笑笑,心情也跟着明朗了起来,甚至有些激动。
时间很快就过去,下午的时候,秦掌柜就将门给关了。
他关门的时候,雨水已经停了,不过因为连着下了几天的雨,屋顶积了不少雨水,雨珠顺着屋檐往下落,雨就是停了,也还是滴滴答答的响,这大概是最响的声音了。
这样的响声,也衬的世界,越发安静。
后厨的,早早就将下酒的饭菜准备好了,许是因为有苏梁浅等人在不方便,也可能是苏梁浅的某些行为,让人觉得反常,生出了戒备,饭菜并没有摆在楼下,而是楼上的房间。
秦掌柜等,苏梁浅也在屋子里面等,并且十分留意外面的动静,终于,关了大半天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那声音并不响,但伴随着雨珠滴落的声音,却格外的有一些刺耳,就好像,那声音,是敲在了人心上。
苏梁浅几乎是不受控制的起身,然后走了出去。
谢云弈跟在她身后,不甚明亮的光线,因为距离近,他看到她的手握成了拳,身体也是紧绷着的。
苏梁浅走到楼梯口处,就见一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站在屋檐下,背对着她的方向,正在收伞。
秦掌柜,小二,还有后厨帮忙的,全部上前。
“这鬼天气。”
是秦掌柜的抱怨,那人倒是不以为然,“每年这时候都差不多。”
那声音,本该是洪亮有力的,就和他高大的身形一样,却苍凉的很,就仿佛这时候发生了什么,这样的雨天,才是正常应该的。
他孤身一人前来,抖了抖手中雨伞的水,递给了秦掌柜,秦掌柜跟着他往里走,小二则将门重新关上。
刚一进屋,他就发现了在楼梯口站着的苏梁浅和谢云弈等人,秦掌柜顺着他的目光,解释道:“是北齐来的客人,在这住了一段时间了,没想到会住这么久,这两天下雨,出门不便,就没让他们另外找住的地方。”
苏梁浅手护着护栏,看着下面,因为隔开的距离有些远,再加上就是点着烛火,那光亮也不似白天,总有些昏暗模糊,她并不能看清那人的脸,但是她能感觉到,他看着自己,那个看着自己的人,就是自己此行要找的那个人。
苏梁浅死死的盯着他,只觉得体内的情绪上涌,眼眶不受控制变的酸涩起来,泪意翻涌,指甲在上面蹭的都断了,却又没完全断,劈到了指甲肉,有血珠冒了出来,苏梁浅却半点感觉都没有,继续扣,指甲断裂的那一块,和有些老旧已经冒出尖的木头刺擦在了一起,她也没反应。
谢云弈吓了一跳,握住苏梁浅的手,在看到上面越来越多的血珠似,眉心心疼的拧在一起。
楼下的人,已经收回了目光,踩着楼梯上来了,随着那些人的走近,苏梁浅终于看清了为首那人的脸。
那是张明明陌生,却让苏梁浅倍感熟悉的脸,约莫三十多岁,不像其他这个年龄的人,留一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成熟稳重的胡子,他的脸很干净。
干净,又没有表情,冷冰冰的,看不清脸,但能感觉到那双眼睛,犀利又锐利,衬着那张寒冰似的脸,更显冷峻,就好像没有感情的冰人似的,和记忆里那个爱笑明朗的少年,完全不同。
当然不同了,就好像她,就算人生重新来过,也不可能再回到过去。
苏梁浅忽然觉得痛,心痛,因为自己经历过,所以想到自己亲近的亲人也遭受过了那样的磨难,更是格外的心疼难受。
苏梁浅看着他一步步走近,也不由朝他走近。
她的一只手还被谢云弈握着,谢云弈牵着她的手一起,两人在楼梯口碰上,苏梁浅几个人,刚好就拦在了秦掌柜一众人前面的位置。
“这就是秦掌柜的贵客?”
秦掌柜和苏梁浅的几次接触,苏梁浅都是淡淡的,给人的是一种超乎她年龄的处变不惊,她这会的异常,近看的话,是能感觉得到的。
谢云弈和苏梁浅气度不凡,一看就不是常人,他们来后,处事也有些反常,秦掌柜是有些防着的,这会,他领着人来,她在旁看看就算了,这样冲出来,秦掌柜心中是不快的,只觉得苏梁浅太不懂规矩唐突了。
他暗暗生气,又有些疑惑,虽然接触不多,但苏梁浅并不是这样的人。
沈安永看着出现在面前的小姑娘,打量着,只觉得有些眼熟,但他分明是没见过的。
沈安永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很不对劲,眼泪在眼圈里面打转,眼睛红红的,不像是在看一个素味蒙面的陌生人,倒像是看到自己久违阔别的亲人,情绪明显有些激动。
沈安永一众人没急着上去,苏梁浅紧握着谢云弈的手,良久,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但是比起她一贯的云淡风轻,还是有些失态的。
谢云弈看着她,目光又落在了沈安永的脸上,从两人刚刚的对话还有年龄差,可以判断出,他们并不会是情敌关系。
“这位是?”
秦掌柜看着沈安永,没介绍,都是沈永安回了句,“我姓沈。”却没有说自己叫什么。
苏梁浅丝毫不以为意,挣开谢云弈的手,又往沈安永的方向走了两步,扯着嘴角,微笑着,直直的盯着他主动介绍起:“在秦掌柜的客栈住了这么久,你们只知道我是北齐来的,今天难得聚在一起,我再介绍一下自己,我是从北齐京城来的,我姓苏,叫苏梁浅。”
苏梁浅稍顿,片刻后补充道:“说来真是巧,我的母亲,和大人同姓呢,单名一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