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
孟氏集团总部的顶楼会议厅内,坐着二十来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也有不老不少的,依着年纪大小顺序坐在会议桌旁。人人脸上全是沉重的神色。
难不成排名国内三大企业之一、财力最雄厚的孟氏集团要垮了?
能坐在孟氏顶楼豪华议事厅的人就绝对不是泛泛之辈。尤其此刻坐在此处的全是孟氏所有关系企业的首脑人物,更是活跃于商场的猛将,随便一个站出去就足以颠覆操控商界走向兴衰。
孟氏集团的关系机构分布海内外,历四代经营下来,产业之广力之雄厚连政界人物都忌惮三分。而各个首脑平日各忙于自己的工作,奔走各地,今天居然同时抛下重要的工作回到台湾的总机构来,并且脸色沉重;想当然耳,一定是有什么重大的事发生了。
究竟有什么事能让这些处理棘手公事如吃大白菜的企业精英们如此的愁云惨雾?
沉默的气氛打从进到会议厅开始已持续了十五分钟之久,久到连首座者──孟氏集团最高权力者,那个号称商界最冷静、最可怕、最不能惹的修罗王孟震东都耐不住烦躁的打破沉默。
“你们说话呀!我召集你们来难不成是要你们专程来向我忏悔的吗?居然全不开口了!没用的东西!我都开始怀疑咱们孟家快完蛋了!你们不是商界悍将吗?如果凭这一副德行就可以顺利经营事业,并且还让人忌惮头疼,我会怀疑台湾的商界已濒临垮台的边缘!”
吼完之后,仍是一片噤声的沉默。
这一群孟家精英,他们可以轻易操控股市走向,可以跺下脚即令商界变色,但──这件事却是他们避之惟恐不及的,更遑论要他们出主意!做与不做都是为难,因为下场都一样凄惨。老太爷的命令违拗不得,小的又何尝惹得起?除非不想混了!
看到这场面,孟震东更生气了!虽已是七十五高龄,叫声却仍然宏亮有力。抬手指向右手边第二个座位上的壮年男子,也就是他的长子孟宇龙,道:“宇龙,他是你儿子,你来想办法!”顺手丢出烫手山芋。
孟宇龙向来沈静的面孔霎时浮上一层苦恼,而其他孟家人马上投以怜悯的眼光,同时也替自己庆兴帳─没有被点到名!
“爸冠人是您打小疼到大的孙子,还是您比较有权威性,可以命令得动他,我与冠人──”生出一个太聪明的孩子是很累人的,孟宇龙不太相信自己有那个能耐去说服儿子乖乖回来当继承人。事实上,自冠人上小学后,孟宇龙在口才上就一直落居下风;所以当父亲要他去当说客,抬出为人父亲的权威,命令儿子回来时,心中即暗自叫苦;他是宁愿被派到西伯利亚做苦工,也不愿去与儿子斗智。
“你──”孟震东怒目瞪了儿子好久,骂不出话,只好转眼瞪着身边的老伴与另一边的两个弟弟。“都是你们宠坏了那浑小子!”
孟震东的妻子,年已七旬的柯燕伶老太太满面红光,身形娇小,一身的典雅贵气。在丈夫指责过后首先发言,发言前给了丈夫一个“你也脱不了干系”的眼神。
“要说宠,打小到大人人当他是天神投胎,谁不宠他来着?现在尝到苦头了才要来怪人!当年是谁成天抱着冠人说:此子非池中之物!坚持不以第四代‘鸿’字辈来命名,而专程请来一个相命先生共同商议出‘冠人’这名字的?是谁说这孙子天资无比聪颖,不该以死板的方式管教,怕适得其反?是哦!如今变成这局面,谁要负最大的责任?冠人三十岁了!不是十岁,不是十三岁!二十三岁的荒唐日子也过去了。他三十了!却仍以与我们玩捉迷藏为乐事!成天不务正业,落了个娶妻不成,事业又无着落!包可怕的是,与黑道人物纠缠不清!别光指责别人,冠人是你调教的!你自己要负最大的责任!”
眼见孟震东又要起来与妻子斗嘴,孟家老二──孟震洋起身道:“大哥,大嫂,吵架无济于事,再怎么吵,也无法让冠人回来。”
孟老夫人不理老伴,对一旁的小女儿道:“娟平,你是冠人的老师之一,你有什么法子?连最小的红歌都投身入孟氏了,他这个第四代的头头居然还逃亡在外,成什么体统?”
孟冠人的姑姑──五十岁的孟娟平一直未婚;在孟家能出头的女性非常不容易,如非有特殊的能力,向来就只有等着嫁人的份。而她是第三代兄弟姊妹中的智多星,冷静锐利,深谋远虑,没有嫁人的打算,自是把孟冠人当心肝宝贝疼着。她也是冠人的指导老师之一,对孟冠人的脾气摸得很清楚──至少要比别人更清楚一些。
“冠人一直不想接爸爸的位置的!他认为第三代的接棒人没有接位,就直接要他继承,这担子对他而言太重,而且对大哥而言也不公平!”原本理应是由孟宇龙来接孟震东的位置,可是孟家四位大老:孟震东、孟震洋、孟名远以及孟老夫人柯燕伶全都一致决定要孟冠人来继承。以各方面的考量而言,其实也是必要的;因为孟宇龙的婚姻是结合了另一大产业──林氏机构,而这才使得孟氏成为今天雄霸一方的局面。有了这层关系,孟冠人的继承人资格更是无庸置疑;由他来继承,才能让林家所有亲戚心服口服,并且心甘情愿奉献心力。
孟氏集团有傲人的财势,可是它同时也是一个沉重的负担!有资格坐上指挥者宝座的,不光得有超强的领导能力而已!若没有远见,没有心思细密,没有超准确的判断力与决策力,只消一个错误的指令,就足以使孟氏为之垮台,进而牵连到全球的经济以及数十万员工的生计。孟家培育了不少人才,第四代中更精挑细选了七男一女来训练,也的确都是人中龙凤,但没有人有野心去争夺那个宝座;人人都属意孟冠人,而孟冠人确有超强的能力来当掌舵人。孟宇龙长年驻守海外,努力的开疆拓土,也有绝佳的能力,但他没有继承的打算,也庆幸自己不必接掌孟氏。在冠人未出生时他也曾与冠人一样被逼迫过;当时他逃,是因为自知能力的上限;而现在儿子逃则是因为爱玩,所以他一点也不去强迫儿子。因为他相信冠人的能力。
孟娟平又道:“冠人得认清一个事实,孟氏非他接位不可;不过,我建议先让他结婚。”
说到婚事,孟震东又有闷气好生了!
“连丁皓那小子都娶到老婆了,冠人为什么还单身?他们兄弟俩真那么如胶似漆的话,为什么不学学人家?坏事都一起做,为什么偏偏独漏这一项?”
丁皓也是孟家自小看到大的。孟震东与丁皓的祖父是生死之交,后来私奔下嫁丁武的方日华恰巧又是孟冠人母亲林明秀的闺中好友,交情自是更亲密。后来二人同时怀孕,大家还戏言说要指腹为婚呢!那里知道两个都生成男的,当然结不成亲家了;但接下来的便是永远收拾不完的大小麻烦了!丁皓与孟冠人都是惹祸精转世,专生来折磨这些大人的。而丁皓那小子上个月结婚了,这消息令孟家大老们又嫉又羡。光看丁皓深爱妻子的那股劲,就猜得出丁家很快就会有后了,难怪丁武夫妇会开心成那副德行!而孟家的第五代还不知在那里,连媳妇人选都没个着落。
林明秀──孟冠人的妈轻声开口:“冠人的眼光太高又太挑剔了,根本看不上一般的女孩子。上回介绍纪老的女儿给冠人看,人家又温柔又美丽,深具大家闺秀的风范,冠人仍是看不上眼。想要他娶妻恐怕比登天还难了!”
“这倒还不至于。”孟震东的次子孟宇堂开口道:“冠人需要的是制住他的女人;得找一个聪颖不下于他,同时个性又无法预测的机灵女子来撮合。”
“要打那儿找这种女人?若真的有,要是两人对上眼后变得更刁鉆顽皮那如何是好?”鸿字辈中终于有人开口了,是比孟冠人小一岁的孟鸿壮。
一个孟冠人已够让人吃不消了,再娶来一个同样精性的媳妇,不天下大乱才怪!
大家深有同感地点头。孟宇堂笑了笑。
“两个月前,我在美国遇到耿雄天,不知爸是否还记得十几年前看过的那小女孩,耿雄天的独生女,叫洛洛的。”
孟震东皱眉道:“记得!十几年前耿小子一心于主持黑道正义,将妻子女儿丢在你那边给你妻子照顾,小洛洛当时才出生,算一算如今也不过二十岁,与冠人差太多了吧?”
他会有这种顾虑不无道理;以孟冠人的聪颖绝顶,那里看得上小娃娃似的伴侣?更别提心智不成熟了。
“我倒不认为。”孟宇堂一手搓着下巴,忍不住泛着轻笑。“她是一个天才少女,对机械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奇特能力,两个月前曾暗助了丁皓一把,顺利救出他妻子──她一个人单枪匹马拆了所有的定时炸弹。这女孩的古灵精怪绝对不下于冠人,或许有些纯真与不解世事,但与冠人肯定是有得拚!”
这一说倒引起所有人关切的注目,全睁着充满高度兴趣的眼光想知道更多!也许孟家第五代有着落了!
孟震东以眼神与妻子、弟弟们做了沟通,自己再想了一下,决定道:“告诉我你的计划,以及耿小子的看法。”
任何一对新婚不久,正处于蜜月期的夫妻,都不会希望有人不识相的闯入他们甜蜜的生活中,更别提三更半夜的时刻!即使是好朋友也该被丢到月球上去忏悔!
时间正指着凌晨二点的时刻;孟冠人几乎是感激涕零的捧过浣浣煮来的海鲜面,并且表现得像是饿死鬼投胎似的狼吞虎咽。
“小心点,很烫!”浣浣轻声提醒。才说完,立即给丁皓拉了回去,坐在他腿上,并且紧紧搂着。
在睡衣之外,她穿了件又长又宽又保守的睡袍,从脖子包到脚跟,没有一点裸露的可能性,偏偏丁皓还一副小心贼的戒备表情,生怕娇妻全身上下有一点点肌肤示人。
他们夫妻俩刚从夏威夷度了一个月蜜月回来,正想好好的休息两三天再联络亲友分赠礼物。可是,这个孟冠人居然料到他们回来了,并且马上厚着脸皮登门打搅!
“你到底来做什么?只为了要浣浣做宵夜给你吃啊!”丁皓满心的不悦化成杀气腾腾的低吼。显然孟冠人忙着填饱肚子,对别人的威胁怒气练就了充耳不闻的工夫。快速的解决完一大碗,将空碗交给浣浣,乞怜的说:“我还要再吃。”
对于孟冠人与丁皓这两个大胃王,浣浣早已经能拿捏份量,当然不会光煮一碗而已。干脆将炉上那一锅海鲜面全端来客厅,也盛了一碗给丈夫。
“你先回房睡,我来料理他。”丁皓催促着浣浣进房;知道浣浣的睡眠向来规律,不习惯睡得间间断断,否则第二天精神会很差。
“我想等你们吃完,把碗洗干净。”
“会有人洗的,你放心。”丁皓眼光瞟了下孟冠人,然后坚决的将妻子轻推入房中;关上门后,他的脸色就更不保留了。“你猪呀!只会吃!我还在蜜月期也,你不知道吗?肚子饿了,全台北市多的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地方,没有吃个泡面也就算了,你来吵醒我们做什么?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中午回来整理行李到晚上才有得休息,你就不会体谅浣浣一下吗?还厚脸皮叫她煮东西!”
确定自己的肚子已有八九分饱之后,孟冠人才舍得放下碗,抽了张面纸慢条斯理的抹着嘴巴。
“人间美味!你们不在国内的这一个多月,我朝思暮想的就是浣浣的手艺。”
“孟氏集团快垮了吗?居然让孟家接班人四处乞食,三更半夜打搅人!”丁皓冷哼。
“如果真垮了就好办喽!我还需要四处流浪、居无定所吗?前些天我妹妹红歌打了一通电话告诉我,我那爷爷、奶奶″公们召集了孟家所有人开会。内容肯定与我脱不了干系,唔──多恐怖!算一算居然有十六、七个人在联合算计我。”他的口气可没有一丁点“很怕”的样子。
丁皓勉强提起一点兴致回应他──
“开会的内容是什么?红歌那丫头也进入孟氏工作啦?不过是个丫头片子嘛!”那是七、八年前的印象。
孟红歌是孟冠人同父异母的妹妹,也是孟氏第四代中年纪最小的一个,目前芳龄二十五。
“小丫头?我可不会称从剑桥回来的硕士为小丫头!她不肯对我吐露内容,事实上她还用幸灾乐祸的口气道:你不是个大天才吗?不会自己去想呀!要别人来告诉你不就糟蹋了你聪颖的天资!这小表,冷静得像块北极寒冰。只能当女强人了,那个男人敢追!”
“你真正要说的是,目前你的境况很艰难喽?都三十好几了,你还想抗拒什么?要嘛快点生个继承人,要不就回去当老大,搞垮孟氏,不就一劳永逸了?”
孟冠人很无奈地道:“除非我想让孟家的列祖列宗,以及外公那边的祖先从坟墓里跳出来追杀我,否则这种疯狂念头少提为妙。我要的不多,算了一算,我爷爷奶奶一定能长命百岁,要有个万一,我爸″叔、堂叔,那一个不能担当重任?我乖乖的回去做啥?又不是非我不可!我要的只不过是多呼吸几年自由空气而已。”
生命不过是转瞬间的事而已,若把所有精神”间耗在汲汲营营上就有些悲惨了。以他游戏人间的心态而言,太严肃的束缚无异是提早扼杀自己。
“你哪!先娶个妻子定下来吧!”丁皓很真心的建议着。换来孟冠人一个翻白的眼神。
“饶了我吧。”
话是这么说,却不期然的想到一个半月前,那个救出水晶与浣浣,长发及膝,又美丽得不可思议的女孩,叫洛洛的那个丫头──他该去找耿雄天了!
龙焰盟是当今黑道中势力最大、最具有威望的大帮派;它的组织遍布全省,大大小小辈有四十七个堂口;耿雄天等于是当今黑社会第一把交椅,除了老一派的龙首耿雄天之外,中青一代的黑社会份子并没特别突出的人中龙凤,就如耿雄天常常感慨的:放眼当今黑社会,上得了台面,可以称霸一方的人才寥寥无几,几乎都是一些小膘混,成天吃喝嫖“毒”保护费。那些人的存在只会严重破坏黑社会的形象而已,偏偏那些寄生虫的数目又占了绝十多数,才真叫人心烦!
十几年前乍遇两个高中小憋子是令耿雄天唯一一次有“惊为天人”的悸动。他料想,这两个焦不离孟的好兄弟,将来成人后步入黑道必是青派龙头人物,锐不可当,到时他这把老骨头恐怕要靠边站了!并且料定未来三十年的黑道是他们两人的天下!岂知,人算不如天算,那个丁皓入狱后家中也解散帮派步入正途;那时,他心想,少了一个丁皓总还有那个令他又爱又恨又无奈的孟家小子吧?后来才更失望的发现,能生出这种怪胎的家庭,如他所料,并不是寻常人家,而是全国三大财团之一──孟氏集团第四代的接班人。最后一个希望当然落空了。
早年混迹江湖,开疆拓土,容不得他有多余的时间去顾念儿女私情,当然更别说是生儿育女了。娶了一个娇弱的妻子已是他心头一大负担,他已无力挂心更多;当他知道妻子有了身孕之时,也正值地盘抢得最激烈、天天有械斗血光之时,他的对头是个标准的小人,最喜欢找对手的妻小下手,并加以凌辱。他当然要事先提防。没有一句解释,在妻子充满柔情地对他说有孕的消息后,他一言不发的将她塞入一辆车子中,由四个手下护送到他妻子的闺中好友家中避祸;巧合的是,妻子好友的丈夫孟宇堂曾被他救过一命,二人颇谈得来,但身分悬殊,又因孟宇堂成天想报恩,耿雄天老躲着他。他虽不欲图报,但非常时期,妻子的安全为先,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住在孟家的势力范围内,没人敢动他的妻子一根寒毛。
想不到这一分别就是好几年,他错过了女儿的出生、满月,甚至每一次生日。在女儿周岁时,妻子曾央求他接她们母女回家,但他为了她们的安全起见,也为了给女儿一个正常的成长环境,毅然的铁下心将她们送往美国。他不是个会解释的人,所以他宁愿面对妻女的怨怼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小洛洛七岁时开始会自己搭飞机回国看他。
耿雄天坐在真皮办公椅中,脸上一抹回忆的浅笑,望向桌上十寸大小的相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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