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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玛把话顿住,似乎改变了主意:

    “嗯,不能在这里。”

    “你想去什么地方?”

    “你愿意不愿意……”

    爱玛又沉思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很干脆地说道:

    “明天十一点钟在大教堂。”

    “我准时到!”莱昂抓住爱玛的手叫起来,爱玛把手抽回来。

    两个人站起身,莱昂正好在爱玛身后,而爱玛又低着头,他便俯身在她后颈上久久地吻了一下。

    “你疯啦!啊!你真疯啦!”爱玛说道,同时发出清脆的笑声。莱昂更是连续不断吻起来。

    吻罢,他把头从她的肩头伸过来,想从她眼睛里看到赞许的目光。爱玛两眼盯住他,庄重而又冷冰冰的。

    莱昂连退三步打算离开,走到门口又停下,用发抖的声音悄声说:

    “明天见。”

    爱玛点点头表示回答,随即像只鸟消失在隔壁房间。

    第二天,莱昂敞开窗户,在阳台上哼着曲子。他亲手擦皮鞋,连抹几遍鞋油,穿了白长裤,高级短袜,绿色上衣,把所有的香水全洒在手帕上,把卷曲的头发弄散,以便显得更潇洒自然。

    这是夏天的一个上午,阳光灿烂。广场中间,喷水池汩汩喷着水;宽大的遮阳伞下,在摞成金字塔状的一堆堆甜瓜之间,没戴帽子的卖花女在用纸包一束束紫堇花。

    小伙子买了一束。这是头一回他买花送给一个女人。他闻着花香,挺起胸部,骄傲之感油然而生,仿佛这准备送给别人的礼物,回赠给了他自己。

    这时,石板地上传来丝绸的声。片刻,一顶帽子的边檐和一张黑面网映入眼帘……是她!莱昂连忙站起,向爱玛跑去。

    爱玛脸色苍白,走得很快。

    她走进圣母堂,在一张椅子旁边跪下,开始祈祷。

    小伙子对她这种心血来潮的过分虔诚,十分生气。然而,看见她在幽会的地方,像安达卢西亚的一位侯爵夫人一样埋头祷告,他又觉得她十分迷人。不过,他很快不耐烦了,因为爱玛的祷告没完没了。

    爱玛祷告着,或者不如说在强制自己祷告,希望上天会突然赐给她决心。为了求得神助,她两眼盯住光闪闪的圣体龛,吸着大花盆里白香芥的芳香,伸长耳朵谛听着教堂里的寂静。可是,这寂静反而增加了她内心的纷扰。

    爱玛站起来。他们正要离开,就见门卫急忙走过来,问道:

    “太太大概不是本地人吧?想参观一下教堂里的古迹珍宝吗?”

    “哎,不参观!”见习生答道。

    “为什么不呢?”爱玛问道。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贞操岌岌可危,想从圣母、雕塑、陵墓以及一切可能的东西那里寻找依托。

    于是,门卫按顺序领他们参观,首先把他们引到临场的入口,抬起小木棍,指给他们看一块块黑色石头砌成的一个大圆圈,上面既没有刻字,也没有雕图案。

    但莱昂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银币丢给他,挽起爱玛的胳膊就走。门卫目瞪口呆站在那里。参观者这么早就给赏钱,他感到莫名其妙。还有好多东西没看呢。所以,他叫道:

    “喂!先生,尖塔!尖塔!”

    “谢谢啦!”莱昂答道。

    “先生不看可亏了。这尖塔有四百四十尺高,比埃及的大金字塔只矮九尺,整个儿是铁铸的,而且……”

    莱昂只顾逃跑,因为他觉得,两个小时以来,他的爱情眼看就要在教堂里变成石头,现在又要化成青烟顺着那尖塔跑掉了。

    “我们去哪儿?”包法利夫人问道。

    莱昂不回答,继续快步往外走。

    一个孩子在广场上游荡。

    “去叫一辆出租马车来!”

    孩子像个皮球,沿着卡特旺街跑去。剩下莱昂和爱玛,面对面站着等了几分钟。两个人都有点尴尬。

    “啊!莱昂……说真的……我不知道……我该不该……”

    爱玛故作娇态,接着又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

    “这样做很不合适,知道吗?”

    “有什么不合适?”见习生反驳道,“在巴黎人人这样做!”

    这句话像一个无可辩驳的论据,使爱玛决意顺从了。

    但出租马车迟迟不来。莱昂真怕爱玛又跑进教堂。马车终于来了。

    “先生要去哪里?”车夫问道。

    “随便去哪里都成!”莱昂说着把爱玛推进车里。

    笨重的车子上路了。

    它沿大桥街驶去,穿过艺术广场、拿破仑码头、新桥,在彼埃尔·高乃依的雕像前突然停住。

    “朝前走!”车里一个声音喊道。

    车子又启动了,过了拉·法耶特十字路口,就沿下坡路冲下去,风驰电掣,直奔车站。

    “不,一直往前走!”同一个声音喊道。

    马车出了栅栏门,很快就奔上沿河大道,在两排榆树之间慢悠悠地行驶。车夫抹一把前额,皮帽子往两腿之间一夹,把车赶到水边草地旁的平行道上。

    车子沿着河边纤夫走的碎石路,在靠瓦塞尔这边走了很久,把河洲抛到了后头。

    但是,它突然狂奔起来,驶过四塘、索特维尔大堤和艾尔勃夫街,在植物园前第三次停下来。

    “走啊!”那声音更凶地嚷道。

    马车立刻又奔跑起来,驶过圣-塞韦、居朗迪耶码头、磨石码头,再次过桥,穿过校场,到了济贫院的花园后面。马车继续往前走,经过布夫洛伊大道和科舒瓦兹大道,穿过蒙里布德,一直驶到德维尔山脚下。

    车子掉过头,漫无目的,由马拉着,信步走去。人们看见它经过圣-保尔、列斯居尔、嘉尔刚山、红塘、快活林广场、马拉德里街、迪朗德利街、圣-罗曼教堂、圣-维维严教堂、圣-马克鲁教堂、圣-尼凯兹教堂以及海关、矮老塔、三烟袋和纪念公墓等地。车夫坐在车座上,不时绝望地看一眼路边的小酒店,他不明白,什么鬼促使这两个乘客不肯停车。他好几次试图煞住车,但立刻听见后面怒气冲冲的叫喊。于是,他只好狠心抽打两匹汗淋淋的瘦马。车子怎么颠簸,他根本不放在心上,任凭它东撞西撞,垂头丧气,又渴又累,有苦难言,简直想哭。

    车子在码头上,在货车和大木桶之间,在大街小巷,在立有路碑的拐弯处,不停地奔跑。市民们见了,无不觉得奇怪。一辆马车,放下窗帘,比坟墓还密不透风,不停地到处奔跑,像海船一样颠簸,这种事在外省实属罕见。

    中午时分,车子驶到了田野里。强烈的阳光直射在镀银的旧车灯上。

    六点钟光景,马车终于在波瓦辛街区一条小巷停下来,从车上下来一个蒙面网的女人,头也不回朝前走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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