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汤时,喝一口,咕噜一声;人开始发福了,面颊虚胖,本来就显小的眼睛,仿佛被挤向了太阳穴。
有时,爱玛不是帮他把线衫的红边掖到坎肩底下,就是帮他正正领带,或者手套旧了,他还想戴,被她夺过来扔到一边。
然而,在心灵深处,她时时期待着某种事变。她睁大一双绝望的眼睛,在自己孤寂的生活中搜索,就像遇难的水手,遥望水雾溟的天边,寻找一叶白帆。她不知道会碰上什么样的机遇,不知道什么风能把机遇吹到她跟前,会把她带到什么岸边,也不知道是一叶扁舟还是一艘大船,它满载的是忧患还是幸福。
春天又来了,梨树开花,天气转暖,她心头感到阵阵憋闷。
刚到七月,她就扳着指头计算,还有多少个星期才到十月,暗暗希望昂戴维里耶侯爵会在沃比萨尔再举行一次舞会。可是,整个九月份过去了,既没收到信,也没有人登门拜访。
她陷入失望,无聊至极,心又变得空虚了,于是同样的日子,无尽无期地重新开始。
钢琴她也不弹了。弹它做什么?有谁听?她永远不会有那样的机会:在一次音乐会上,身穿短袖天鹅绒长袍,坐在一架艾拉尔钢琴前,灵巧的十指弹着象牙琴键,听众的赞叹声微风般在身边荡漾。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必要潜心练习!至于纸样和编织,她统统扔进了衣柜。有什么用?有什么用?缝纫也令她气恼。她自言自语道:
“书嘛,我也读遍了!”
她无所事事,不是拿火钳烧得红红的,就是看窗外落雨,感到烦恼更沉重地向自己压来。她未尝不想下楼去与女用人聊聊天,可是碍着面子,又打消那念头。
爱玛最不堪忍受的,还是吃饭的时刻。楼下那间小餐厅,炉子冒烟,门吱嘎乱响,墙壁渗水,石板地面总是湿漉漉的。在她看来,人生的悲酸,统统盛在她面前的餐盘里。肉汤的热气,会勾起她心灵深处种种令人恶心的联想。夏尔吃饭总是慢吞吞,而她呢,除了嗑几枚榛子,就是双肘支在桌子上,用餐刀尖在漆布上划道道消遣。
现在,家务事爱玛统统撒手不管了。四旬斋期间,老包法利夫人来道斯特住了几天,看到她的变化,很是诧异。再说,婆婆的意见爱玛似乎也不想再听。甚至有一次,老包法利夫人壮起胆子,谈起主人应该监督仆人,让他们安分守己,爱玛一听,气哼哼白了她一眼,还伴随一声冷笑,老太太吓得再也不敢提这类话。
爱玛越来越乖戾任性。她吩咐为她做几样菜,菜做好了,连碰也不碰;今天光喝牛奶,明天喝十几杯清茶。她经常赌气不出房门,临了又嫌气闷,把所有窗户全打开,换上薄薄的衣衫。
这种不幸的处境,难道会永远继续下去,就永远摆脱不掉吗?然而,瞧瞧那些生活幸福的女人,哪一个她比不上!在沃比萨尔,她就看见过一些公爵夫人,体态比她臃肿,举止比她平庸。她怪上帝不公,常常头倚墙壁,独自落泪。她向往不平静的生活,向往化装晚会,向往放荡不羁的快乐,向往醉生梦死的追求——这一切都是她未曾体验而该享受的。
她的脸色日见苍白,常常感到心跳。夏尔让她服缬草根汤,洗樟脑水澡。可是,这种种努力,似乎更使她烦躁不安。
某些日子,她极度兴奋,唠唠叨叨话特别多,随后立刻陷入委顿之中,一个人待着不动,也不说话,直到自己往胳膊上洒一瓶科伦香水,才恢复过来。
由于她时时抱怨道斯特不好,夏尔心想,她的病根也许是环境的某种影响。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便开始认真考虑搬到别的地方去住。
夏尔到处打听,了解到新堡区有个富庶大镇,名叫永维寺。那里的医生是个流亡的波兰人,上星期去了别处。夏尔赶紧给当地的药店老板写了一封信,询问镇上有多少人口、离得最近的同行距镇子有多远、前任每年收入多少等等。得到的回答令人满意,所以他决定开春就搬家,如果爱玛的身体不见好转的话。
三月间搬离道斯特时,包法利夫人已经怀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