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只眼一不小心就打了架,我心虚着呢!赶忙躲开了。
爸爸回来的时候,我的画儿刚画完,花团锦簇中,人们手拉手,跳着,唱着,天空中,还飞翔着几只鸽子,太阳胖乎乎的笑脸散发着黄色的光芒,几朵白云绕着太阳公公悠悠闲闲地飘啊飘!
爸爸打开门,看见了屋子里的异样。换上鞋,把钥匙往鞋柜上一丢,问:哟!这是老家的亲戚吧?妈妈斜了爸爸一眼,声音像是往下掉:“老家的亲戚?我老家的亲戚哪敢登你赵大老板的宝殿门啊!”忽然妈妈的声音又变成了往上蹿,短而急,“找你的。”
“哦!有事?”爸爸过来,看着那位叔叔说。
叔叔点点头,没说话,低头拉开地上的包,他怕是有什么东西给爸爸吧!
等他再次抬起头,屋子里忽然变得寂静如水。
他居然举着一支枪。
爸爸当时刚好倒杯水端在手里,水杯送到嘴边就停住了,杯子慢慢降到胸前,嘴却还依然大大张着。妈妈眼睛盯着电视机,本来聚精会神的,忽然感觉到了异样,一侧身,嘴一下就咧开了,妈妈大概是怕嘴一直咧到耳根后,慌忙伸手把嘴捂住了。
我被吓着了,不过我这人精灵,老师都说了的。瞬间我就有了主意,我决定哭,真哭。我这两年哭过好多次,但多数是假哭,要这要那啊,想和不想啊!我都哭,但一律是假哭。刚开始学会假哭那阵子,本领还不高强,有两次差点就让精明的妈妈给识破了,后来进步了,比画画的进步还大,假哭比真哭还动人,因为假哭多了,我差不多把真哭都给忘记了。
这一次是真哭,刚撅起嘴,皱起眉,一股好久都没了的感受一下涌了上来,塞得一个胸膛鼓鼓的,咧开嘴,我要好好伤心一回了。
没哭成,他转过脸,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还把手里的枪晃了晃。这模样我熟悉,是让我住嘴,爸爸妈妈经常都有这样的举动,只是他们手里没有枪。
我无可奈何地收了声。
收声也好,让我有更多的时间看看他。
我想,这就该是所谓的坏蛋了。
坏蛋的故事,老师讲过,爸爸妈妈也讲过,好多人都讲过,在书上也见过,电视上也见过,都是鬼鬼祟祟的,缩头缩脑的,要么就一脸横肉,要么就斜眉吊眼,反正不是眼前的这个样子。眼前的这个哪有坏蛋样儿啊!脸像颗吹大的泡泡糖,还有伤疤,我见过一个刚从沟里爬出来的可怜人,就这模样。还有,他还是个瘸子,走路摆钟样的。我本来一直都以为他是个好人,还是个可怜的好人,还给他倒水,还把他画进了我的画儿,还让他站在美丽的大花园里。可是,等他从包里拿出那支枪,他咯噔一下就变成坏蛋了,还是一个超级大坏蛋。
接下来,他就成这个屋子的主人了。
从柜子里拿出一截电线,他让妈妈把爸爸绑了,然后又把妈妈绑了。把爸爸和妈妈推进卫生间,他拿着一截电线向我走来。
我使劲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没忍住,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淌。
他走近我,我忽然有了一股冲动,我要不是一个小姑娘家家,就跟他搏斗。可我毕竟是个小姑娘,才上四年级,还是没有开放的花骨朵哩。搏斗是搏斗不了了,争取不哭出声来,就算是藐视敌人,取得气势上的胜利了。
他没有绑我,而是拿起桌上的画本,瞅了瞅,问我:“你画的?”我没理他,其实就在刚才,我还觉得这幅画画得挺好的,可是现在,它看起来只有这样丑陋了,不为别的,就因为我画里有了他。我一把把画本拉过来,气鼓鼓地说:“要你管,又没画你。”我又怕他看出来画里有他,慌忙把画本合上。
他不仅腿不好,眼睛也不好,居然没有瞅出来画里靠右边的那个咧嘴大笑的人就是他。他要发现了这个秘密,我可就丢脸了,明明是个大坏蛋,还拿他当好人待哩,还给他安排那样好的一个地方站着,正对着太阳哩!我憨不憨啊?
他没绑我,只是让我不要出声,我偷偷瞅了一眼他手里的枪,黑糊糊的,像条吐着信子的黑蛇。
他拉了我一把,说你也进去。我知道他让我进卫生间。我摇了摇头,没同意。他伸手来拽我,我使劲摇晃着,不让他抓牢。
“去不去?”他吼一声,手高高扬起。
我忍不住了,哇一声大哭起来。
他惊慌地四处看看,我想他是被我的哭声吓着了,就更得意了,哭得更加波澜壮阔。
我以为这下他该束手无策了,没想到他方法简单得很:绑上我的两只手,拦腰把我夹起来往卫生间一丢,咣当一声,我的哭声就变得狭窄了。
爸爸和妈妈像两把扔在墙角的拖把。我们一家还从来没有一起上过厕所哩!看着可怜的爸爸妈妈,我哭得更伤心了。我一直觉得,我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他为了一家人的生活,每天都很忙,经常不在家。他对我好,对妈妈也好,给我买最好的画笔,给妈妈买最好的小汽车。
看我被丢进来,爸爸挣扎着爬到我旁边,上下认认真真把我看了一个遍,大约是看出来我还好好的,没缺胳膊没少腿,他松了一口气,小声让我不要哭。我憋住了哭声,变成一阵一阵的抽泣。
“不要怕,有爸爸在,坏人就害不了你和妈妈。”爸爸英雄一样地对我说。
我点点头,随即又陷入了慌张,爸爸的话固然提气,但是不管怎样,他是被绑着的呀!他也没有《宝莲灯》里沉香或者二郎神的本领呀!他自己都像个粽子,又怎么来保护我和妈妈呢?我刚想问清楚这个问题,门开了,坏蛋叔叔进来,把我扒拉到一边,一把揪住爸爸的脖子,连拉带拽拖了出去,门砰的一声又关上了。
妈妈急了,疯了似的冲到门边,大喊大叫,用头和肩膀使劲撞门。我看妈妈都这样了,我也没有主意了,又把号哭捡了起来,哇啦哇啦。
门被推开了,妈妈被撞了一个仰八叉。
坏蛋叔叔指着妈妈恶狠狠说,再乱吼乱叫,我一枪崩了你男人。
他说完,妈妈就乖了,惊天动地一下就变成了默默无闻。
我还在号,坏蛋叔叔瞟了我一眼,我立马就向妈妈学习了。
我和妈妈坐在厕所里,我们的脸上都挂着泪珠儿,像对可怜的难兄难弟。不对,我们都是女人,应该叫可怜的难妈难女。
妈妈看上去很紧张,侧着耳朵听着屋外的动静。
“兄弟,你这样做不就是为了钱吗?说个数吧!”是爸爸的声音。没想到爸爸这样没有原则,面对着这种大坏蛋,还叫他兄弟,换了我呀,就叫他鬼,叫他吊死鬼。
坏蛋叔叔的声音:“我不要钱,我要我兄弟。”
爸爸:“你兄弟,我没见过啊!”
坏蛋叔叔:“死在你矿上了,埋在煤洞里头了。”
爸爸笑,居然还笑,说:“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坏蛋叔叔:“乡下人是憨,但是不傻,我知道,我兄弟没了,你承不承认?”
爸爸说:“没影儿的事情,我干吗承认?要钱你就开口,不要搞这些。”
“狗日的!”坏蛋骂脏话,好难听。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的声音,然后是爸爸痛苦的惨叫声。妈妈又撞到门边,大声喊:“有事好好说,干吗打人啊!”
打了好半天,爸爸大概是快死了,声音里头都有鲜血的味道:“别打了,我承认,几个月前矿上确实埋了几个人。”
一记响亮的耳光,我正猜是谁挨的,马上又笑自己笨,肯定是爸爸呗,他手绑着呢!想到是爸爸挨了这样一记干脆的耳光,我又伤心了起来,想爸爸的脸上该起来五根鲜红的香肠了。
“到底埋了几个?”坏蛋越来越得劲儿了。
“好几个,四个还是五个?”爸爸好像也哭了,爸爸从来没哭过,今天都哭了,想一想,这是多大的委屈啊!
又一声脆响,比刚才还嘹亮。此刻,我也没什么乞求的了,只要求这巴掌是扇在爸爸另外半边脸上,一左一右,都给主人分担点,也该好受一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