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 暴风之牢

    “哎呀，我就在这里啊？为什么不问我，要绕着弯去问别人？”贝多叶怜惜地说。

    “这是因为，恶魔的话，说得再怎么好听，都是虚伪的！”一个单手抱着本厚重典籍的人出声了，“尊贵的贝多叶，神的指引，你现在应该清楚了吧？神庙才是你最好的归宿！拥有诸神护佑的神庙，才能洗净缠身的罪孽、邪恶！”

    “哟！又是你？怎么不躲在树后了？”贝多叶轻蔑地笑了几声，“洗净了罪孽和邪恶，再去杀生就无罪了吗？谁也不能再责怪我了吗？”

    “贝多叶，你疯了吗？你是神派遣来的精灵，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等心痛、懊悔折磨死自己的艾小康，一直没有等到天神的责罚，高度集中的魔力，试图与神灵沟通的意志，逐渐被痛苦所侵蚀，被懊悔驱散，竟然生出了自我了结的殉道之念——可是，诸神的神谕中，好像都有一条“不能自裁”，不得已，只好放开魔力，感官，寻找那些想杀自己的乞丐，爸妈……作为风魔法师的她，虽然无法破解众人合力施展的暴风之牢，却有一个先天的优势：顺从族群的同类，是很不起眼的。她施展的风之眼，风之耳，风之舌，在剧烈的气流中，顺从地盘旋许多圈后，侵入了外界。一听见贝多叶的声音，就惊慌地寻找加菲猫的踪迹，可就是找不到，这时，她最最渴望制裁自己的行刑者，敬仰无比的指引者，尊贵的精灵，却说出如此自毁形象的话，她再也顾不上隐匿魔法，惊叫了起来：“你拥有火焰之神赐予的圣火，是人间最最尊贵的精灵，你不快来惩处我的过错，却在那里质疑神谕，难道，你也想入魔？”

    “小康，你快闭嘴！”一直找不到保命之法的乱落梅，正急得火烧火燎，哪知，这个该挨打的笨丫头，竟然自己跑出来掺和，明目张胆地施展风系魔法，好像屠刀没有落到身上就不爽似的，急得她爆发出雷霆之吼。

    那熟悉的声音、语气，分明告诉弹指佑爱、冰爱雪，这里的人才是艾小康，这种现实的清晰，是如此让人刺痛。弹指佑爱痛得出不了声，冰爱雪却痛得热血沸腾，手中的魔法棒一挥，身形闪掠到那个出声的神仆跟前，恶狠狠地问：“神使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会想救这个妖怪吧！”

    人已经出现，正慢慢为神仆让道的人，纷纷加大到最高速，退避开，把纷争的核心留给别人，自己继续等待时机。

    贝多叶没及时回话，因为她很是惊异，艾小康竟然没发现，她就在她身边，“不会是身体又出什么问题了吧？”关怀地检查一遍，松了口气，才在外面回话：“我问这个问题是有原因的！罪孽与邪恶最大的，莫过于‘杀生’！现实呢，人神魔及一切生灵，只要存在，或消失，都得杀生！悠游大千世界，谁也找不到一个不杀生的生灵！我也难免杀生，所以，我很关心，怎么杀生才能不付出任何代价，至少也得最小代价吧！”

    “冰爱雪女士！就算我有心拯救这个迷途羔羊，可她到现在，依然执迷不悟，我也只好收起这份怜悯之心了！你请！”神仆微微点头，送走了兴师问罪的冰爱雪，这才回话：“请问，至善的神灵，是怎么杀生的？”

    “神魔之斗，见面即杀！可惜，我们凡人看不见，无以为凭，这个就不算啦！就以你们神庙的人来说吧！你们自称神仆，也就是神的仆人！你们所杀的生灵，再怎么有理，也是杀生——神，至少也有个“帮凶”的罪名！我也就可以说，在我们的眼前，神借助你们的身体，当着众生，杀害了无数生灵！”

    “谬论，彻彻底底的谬论！请问，我们神仆到底杀了些什么生灵呢？”

    “只要是生灵，无论是生，是死，都会消耗很多生灵的肢体，乃至性命！任何一种生灵，只要还活着，就得进食，素食也罢，荤食也罢，哪一样不是生灵的肢体？”辩论又开始了，贝多叶激动得声音大了不少，语速快了不少，“还有，任何一个生灵，不管体内的魂魄，或者意识有几个，身体上依然寄生着许许多多看不见的微小生灵！你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对它们来说，都是一场屠杀！你死了，它们中也会有很多，不得不一起死！不管你是不是神仆，只要是生灵，无时无刻都在杀生，你说，又有谁没有杀生了？”

    “这个妖怪，真够怪的，竟然说这种话！吃素吃出罪过来，这已经很怪异了——连心跳、呼吸也有罪？也太惊世骇俗了吧？你们谁听说过？”人群中有些看热闹的，听得激情澎湃，“比神使还神使的主儿啊！”

    回到弹指佑爱身边，夫妻二人会意地点头，站好方位，正示意众人立刻动手——满心仇恨的二人没听清一旁的辩论，可那些帮手，却听得有些分心了，甚至有人不但不准备出手，相反，还撤下了支持暴风之牢的魔力。

    “贝多叶！不，尊贵的精灵！你是说，我虽然杀了几千人，可我依然无罪？”发自艾小康魂魄深处的激动，点燃一丁点求生之念，“不，不，我罪孽深重！我必须接受神罚！否则，否则，我永远都得不到神灵的原谅！无论生死，都会被仇恨缠身，永远都到不了极乐世界！”为难地嚎啕大哭，捶胸顿足，要死不活地一阵纠结。

    少女的放声大哭，把逐渐黑暗的黄昏气氛，渲染得几近绝望。“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来人啦，快把这个死丫头带走，再闹下去，我都想杀人了！”“神啊！这个女人如此伤心，如此彷徨，我向你祈祷，请指引她，用无边的温暖，宽广的心胸关怀她！”“杀人如麻的恶徒，也有这种惹人怜悯的时候？”“装模作样，博取同情，真是个该死的恶棍！让她活过今天，这个世道就完了！”……

    弹指佑爱与冰爱雪，不约而同，中断即将完成的猛烈攻击魔法，抑制澎湃的杀意，眨动泪光闪闪的眼睛，急切地寻找真相，寻找女儿。饥渴的心，贪婪的眼神，宛若一浪高过一浪的海潮，汹涌着扑向从未踏足过的陆地——在岩石上撞得粉身碎骨，心也碎了，视野也迷糊了——力量越大，水雾越浓，争夺的目标却越模糊。不甘心的潮水只好咆哮，用声音去争夺：“小康，你在哪里？快出来啊！我向风神发誓，我们会改的！从今以后，我们会经常陪你，陪你聊天，陪你祈祷，陪你吃饭，陪你玩耍……小康，你快出来啊！爸妈好想你啊！我的女儿，你快出来吧！”经历了刚刚的艾小康争夺战，弹指佑爱涌起的无尽爱意，化为无情的坚兵利刃，疯狂地斩向迷雾，抓向不知在何方的救世主，“让我好好抱抱你吧！”忘了，他们都忘了，忘了如何识别魔法的种类、途径，进而追寻施法者，忘了分辨真实与虚假，忘了自己的处境，刚才的行动——艾小康的声音，已经占据了所有的空间。

    “去死吧，谁要你陪，要你抱！想想都恶心！你个肮脏的，邪恶的，臭老爸！你根本就不配当我爸！你还敢向风神发誓！我妈说了，就是因为你，世界上的男人才变得那么肮脏，丑陋！我，本应纯洁的风神儿女，因为流着你的血，也变得污浊了！我这次出门，本是为你弥补过错的——”自觉罪孽深重，眼前的光明，救赎，刚刚被贝多叶的话蒙上了阴影，艾小康倍觉无所适从，怒不可遏地，回敬罪恶之源一顿舌刀，“想不到，我真想不到，就在我考虑，该怎么弥补你的过错时！却被你，还有那个恶心的小子，用邪术迷惑了心智！引诱我，自己跳进邪恶的深渊！我竟然，竟然用，用风神赐予的魔法——屠戮无辜的世人！死在我手下的人，不是一两个，而是成千上万！都是因为你，因为你！”话吼得凶，似乎还不够，跟着的行动更凶，不顾眼前挡路的暴风之牢，一头撞了上去。

    嘭——无数风刃，乒乒乓乓砍在艾小康身上。

    被女儿骂得错愕难言，一身无力，弹指佑爱再次颓然跌倒，痴痴呆呆地望着被暴风之牢弹飞的女儿，再次撞上暴风之牢，弹飞，再撞，再飞，再撞，再飞……

    暴风之牢是一头被驯服的风之狂兽，除了它的主人，最好别去招惹它。眼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艾小康没碰它时，她连点微风都没感觉到，四周围观的人，连发丝也没被吹动过，它就像一座雄伟的房子，壮观，却不会伤人。

    擦拭眼泪，平复热血，收摄心神，听着父女两人的对话，努力琢磨脑袋中的记忆，冰爱雪终于有了发现，“啊！”急火上涌，随着惨叫喷出一口血，她不管不顾，焦躁地抬起变得苍白的头，望去。正好看到，艾小康已经被气流撞到遥不可及的高空，触发了云层聚集的电荷，啪啪啪，无数电火花在她身上、身边，掠来闪去，恍若神罚降临。

    被驯服的狂兽，在主人面前很乖，可在远离主人的天空，却肆无忌惮地释放着张狂，逐渐昏暗的晴空，都被弄得乱云飞旋。

    暴风之牢分为两层。外层，魔力催动风元素，源源不断地从天空引下气流，压缩，旋转流动至地面；内层，却不加控制，仅是限制了区域，任凭高压气流逃窜——一圈朝着天空吹去的狂风，如巨大的喷泉使劲向上涌动。

    被高高抛入云端，被闪电蹂躏，不知是死是活的艾小康，刚刚往下落了一点，又成了下旋气流的猎物——只要一卷进去，用不了多久，越来越大的气流压力，就会把她撕得粉碎。

    “住手！住手！全都给我住手啊！”冰爱雪惊慌地一挥魔法棒，身形快速闪掠，眨眼间就把控制暴风之牢的族人一一撞开。

    “小康！可怜的小康啊！”没有参与施法的乱落梅，一发现局势有了转变，大哥大姐似乎改变了初衷，谁也不问，当即释放飓风，冲天而起，扑向那个金黄色的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