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钻进了车子,许远征一声吩咐,车子蹿出。
灰尘轻舞,模湖了跟着跑出的众人的脸。
车子拐过不远处的一个山头,许远征却忽然开口让司机停下了。
他看着一脸疑惑的贺博远,揉了揉发红的眼眶,带着一丝鼻音,“博远同志,陪我上去走走?”
贺博远皱了皱眉,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二人下车,慢慢朝着小山坡上走去。
大概十来分钟后,二人站在了小山坡的顶上,竹阳村就在眼前沿着这个山坡渐渐铺开。
许远征扭头看了一眼有些气喘的贺博远,微笑道:“你对竹阳村的第一印象怎么样?”
说到具体的工作,贺博远还是愿意搭话的,喘匀了气,“我觉得挺好的。有核心产业,大家的收入水平也不错。”
他笑着道:“远征镇长的工作确实做得好,值得我学习。”
“跟我没什么关系。”许远征却意外地摇了摇头。
他望着远处的村委会,轻声道:“你还记得那个军大爷吧。”
贺博远点了点头。
“那是村里的老篾匠,以前也是手艺最好的,也是这一次竹阳村搞竹编的带头人。当初霍书记定下这个方向,我们去考察的时候,大半辈子没出过东江县的军大爷晕车晕得厉害,人都吐虚脱了,下车就说打死都不坐车跑来了。”
许远征笑了笑,“结果后面他又带着人去了三次。”
贺博远也笑着道:“晕车就是多坐就好了。”
许远征又摇了摇头,“他那个年纪,好得了啥,每一次都是吐得不行,下车路都走不稳。我们都劝他莫去了,他不干,说不亲自去学习了解,万一没做好怎么办!”
他扭头看着贺博远,“你说,他图个啥?”
贺博远笑容缓缓消失,沉默了。
许远征指着不远处的一家土胚房,“这家当家的就是刚才那个开口让跟霍书记商量一下的老头,他的儿子和媳妇在外面工地上卖苦力,挣点辛苦钱供娃娃读书,他们两口子之前六七十岁了还要种地,挑几十百来斤爬坡上坎。”
“后来我们弄了这个竹编生意,老两口在村里帮忙,算是找到了个又轻松又能多挣点钱的工作,他们的棺材本和留给儿子孙子的那点钱就都指着这个了。”
贺博远抿着嘴,怔怔地看着那间屋子。
许远征又道:“当时有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还嘲讽了你一句,你别在意。”
贺博远连忙摇了摇头。
“那也是个苦命人。”许远征叹了口气,“她是从外地嫁过来的,但是孩子刚出生没多久,男人居然得病死了,把家里的钱也花得干干净净,剩了个娃娃和一个老母亲。许多人都在猜她会不会丢下这家人跑了,她居然坚持着留了下来,连她的亲身父母来劝都没劝动。”
“之前想过去虎山村的产业园区打工,但是看见她带着娃,工厂也不方便,都没收。她就只有把孩子背在背上去种田养家。好在后来我们搞起了竹艺,她可以在屋子里帮着做事,孩子不用受风吹日晒,你说她担不担心?”
贺博远点了点头,长叹一声,“换做是我,我可能更担心,说的话更过分。”
许远征从兜里掏出烟盒,递了一支,主动帮贺博远点上。
“竹阳村的成绩,固然有霍书记、曹镇长领导的功劳,也有我们指导帮助的功劳,但更多的还是这些老百姓自己太苦太难,太想过好日子了,就像那石头缝里的草,逮着一点空隙,就要拼命地钻出来,看一看阳光下的日子。”
“我不求你把他们真的当做兄弟姐妹、长辈晚辈,什么事情都要感同身受,我只是觉得,你来这一趟,想必也是要出成绩的。所以,帮他们过上好日子,政绩自然就来了。这不冲突的。”
许远征叹了口气,“我也是在霍书记来了之后,才慢慢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希望你能早点认识到。”
贺博远原本心头那些隐隐的不快已经烟消云散,看着许远征真诚的脸,重重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会的。”
许远征笑了笑,“这个道理很简单,难的是坚持。”
他望着竹阳村,目光渐渐迷离,似乎回忆起了自己的曾经,轻声道:“因为我们往往不会去做对的事情,而是去做当前觉得更容易的事情,然后在蓦然回首发现自己已经错得很远的时候,无限后悔。”
贺博远心神一荡,许远征已经收回目光拍了拍他的肩膀,真诚道:“博远同志,言尽于此,愿你一切顺利。”
贺博远郑重点头。
二人下山,司机正站在路边,瞧见他们便立刻迎了上来,有些尴尬又有些胆怯地看着许远征,“许镇长,刚刚高村长他们来了一趟,给你送了点东西,说是他们的心意,丢下东西就跑了,我也不敢做主,你看?”
说着司机打开了后备箱。
鸡蛋、菜籽油、猪肉、蔬菜、大米、面粉......
当然,还有竹编。
看着塞满整个后备箱的农副产品,许远征愣了足足一分钟,旋即抹了把眼角,笑着对贺博远道:“你看,这就叫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