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可以这么烂,或者说,他从没想过这样的泥潭可以称之为路。
连绵几天的雨将路上的黄泥浇透,踩上去微微用力,脚底板便不由自主地朝旁边溜去。
背着大包,拎着箱子,霍千里小心翼翼地迈开脚步,走向了此番他要驻村三年的目的地,虎山村。
......
两里路比霍千里想象得要长,摔了三次之后,一身是泥的他终于成功望见了虎山村的屋舍。
旋即,他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视野之中,将近七八户人家,没有一间楼房,甚至连砖房都没有,全是低矮破败的土胚房!
不仅仅如此,不少房子的墙体上,还有肉眼可见的长长裂痕。
同样曾在农村生活过的霍千里住过这样的房子,用谷草、黏土等混合,码起四面墙,顶上用大木架起房梁,屋顶铺上瓦片,一间屋子就算成了。
这种房子,墙体都会很厚,否则承载不起重量。
同时因为材质和受力的关系,墙体都是没有窗户的,屋里的采光全部来自于房顶的几片亮瓦。
所以,在霍千里的印象中,住在这样的房子里,生活便几乎称得上“暗无天日”。
但,那是在遥远的1996年,而不是现在的2006年。
一省之内,十年的差距。
霍千里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现状却突破了他的想象。
方才那两里三摔的泥泞,此时眼前许久未曾见过的土屋,仿佛都在嘲弄着年轻的他:你想得太简单了。
霍千里苦笑,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深呼吸一下,调了调快要崩溃的心态,他迈步朝着最近的一户人家走去。
一个妇人正坐在屋檐下,抱着一个婴儿轻轻摇晃着,面色憔悴,凌乱的头发和老旧过时的衣衫又添上了几分邋遢,一双眼睛却意外地明亮,和怀中的孩子一起好奇地看着路过的霍千里。
瞧见霍千里朝她走来,她神色一慌,就要起身进屋,霍千里连忙开口道:“大姐,劳驾问一下,村长家在哪儿啊?”
为了让妇人放心,霍千里还补充了一句,“我是新来的驻村干部。”
妇人迟疑了一下,朝着后面不远处的坡上指了指,“是栋楼房。”
在别处这样指路等于没指,但在这儿,特征就很明确了。
霍千里点了点头,微笑道:“谢了。”
然后上前两步,用那只空着的手轻轻在小孩子面前晃了晃,“小宝贝真乖,回头叔叔给你买糖吃!”
小孩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忽然哇哇地哭了起来,妇人歉意一笑,连忙抱着他进屋哄着,霍千里哭笑不得地摸了摸鼻子,朝着村长家中走去。
交通闭塞的村子少有外人,路边的人家都看热闹似的钻出头来,这让本就狼狈的霍千里愈发小心,在这儿摔一次可就尴尬了。
好在村子里的路常有人走着,路况好了不少,霍千里顺利地走到了那栋显眼的楼房前。
一楼的房门敞开着,霍千里伸头左右张望了一下没看见人,只好喊了一嗓子,“你好,有人吗?”
“来了!”
很快就有一个稍有几分熟悉的声音答应起来,一颗光头突兀地闯进了他的眼帘。
高大壮实的男人快步上前,热情地伸出手,“霍兄弟你好啊!我是顾大强!”
“额,啊!顾村长你好,我是霍千里!”霍千里被这幅形象冲击得稍稍愣了愣,伸手一握。
“哈哈,在电话里听着你的声音就觉得你肯定一表人才,现在一看,不愧是省城的大学生啊!”
江湖气息浓厚的顾大强,笑着一把接过霍千里的箱子,“房间都收拾好了,我带你去,顺道洗个澡,等会儿我们好好喝两杯!”
霍千里摔得浑身是泥,顾大强愣是装作没看见,只字不提。
跟着顾大强走进屋子,霍千里不露痕迹地打量着周遭。
墙面没有常见的腻子和仿瓷,只是灰扑扑的水泥,天花板上也没做吊顶,白色塑料管子走明线,牵出一个灯头上拧着一颗节能灯。
“条件简陋了点,霍兄弟将就一下。”
顾大强像是脑后长眼,一边在前面领路,一边笑着开口。
霍千里连忙摆了摆手,“顾村长客气了。”
“莫喊村长,喊老哥,一个屋檐底下,莫那么生分!”
霍千里迟疑了一下,开口道:“顾老哥!”
“诶!这就对了!”
在这儿就不要想热水淋浴那些事了,能不蹲旱厕就算是霍千里的福分。
顾大强拎了两桶热水放在卫生间,霍千里捧着换洗衣服走了进去。
......
“顾老哥,嫂子!我敬你们一杯。”
一个多小时后,洗干净换好衣服的霍千里坐在餐桌前,举起酒杯,笑着开口。
顾大强抹了把油嘴,哈哈一笑,“莫客气莫客气,喝酒!”
顾大强的婆娘(老婆的意思)拘谨地笑着,“哎呀,大学生敬的酒,我们咋个当得起哦!”
嘴上客套,但酒还是开心地喝了下去,然后热情地招呼着霍千里,“吃菜吃菜。”
霍千里看着摆满一桌的菜,笑着道:“这么多菜,老哥和嫂子实在是太客气了!”
顾大强的婆娘豪迈地摆了摆手,“客气啥子嘛,我还觉得菜整少了,你莫嫌怠慢!”
顾大强嘿嘿一笑,并不打算揭穿这个瓜婆娘先前还因为多炒了两个菜跟自己吵了一架的事情。
他再次举起杯子,“来,喝酒。”
霍千里笑着跟他一碰,刚把杯子举到嘴边,门外忽然响起一声上气不接下气的叫喊。
“村长!村长!出事了!打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