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破他的裤子,这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了。可是裤子上一点也没有破损,只有血迹。
那么,伤口是怎么来的呢?
理智一点的分析,似乎是可以达到一个结论了:伤口是由他的身体自动产生的!
然而,古托这时,已经可以说是一个医生。他知道,人的身体是不会无缘无故,突然出现一个这样深的伤口的!
那么,伤口是怎么来的呢?
怀着这样的谜,古托当然睡不着,一直到天色将明,他才朦朦胧胧有了一点睡意。但是,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伤口上一阵轻微的声响,把他惊醒了。他陡然坐了起来,一时之间,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的确有声响自伤口传出来!
古托紧紧地咬着牙,忍住了要大叫的冲动,极迅速地把里扎在伤口上的纱布解了开来。
当他解开纱布之后,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实在没有法子相信自己眼看到的事实,但是,他却又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个发生在他眼前,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实!
他看到,他腿上的伤口,像是活的一样──这样的形容,或者不是怎么恰当,应该说,他伤口附近的肌肉,像是活的一样──这样说,也不妥当,他腿上的肌肉,当然是活的,可是由于他眼前的事情实在太怪异了,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形容才好。
总而言之,他看到他腿上,伤口附近的肌肉,正在向外挣着,想挣脱缝合伤口的羊肠线。羊肠线相当坚韧,并不容易挣断,伤口附近的肌肉,看起来像是顽固之极一样,竭力在挣,有一股线断了,另一股线,把肌肉扯破,血又渗出来。
他从来也没有看到过肌肉会进行那么顽强的挣扎,更何况那是他自己的肌肉,他腿上的肌肉!
人体上的肌肉,有随意肌和不随意肌之分,腿上的肌肉是随意肌,那是他的神经系统可以控制它活动的肌肉。可是,这时候,那部分的肌肉,看来完全是自己有生命的,根本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看着自己的大腿,像是看着完全不是在他身上发生的事!
那些肌肉,向外扯着、翻着、扭曲着,目的只是要把缝合伤口的羊肠线挣断!
古托全身发着抖,在看到了这样的情形之后,不到一分钟,他的全身都被冷汗湿透了!他想叫,可是张大了口,却一点也发不出声来!他实在不想看自己腿上的肌肉,那么可怕而丑恶地在蠕动,可是他的视线却盯在那上面,连移开的力量都没有!
他不知道经过了多久,直到肌肉的挣扎得到了成功──缝合伤口的羊肠线,有的被挣断了,有的勒破了肌肉,脱离了肌肉,顺着他的大腿,滑了下来。
古托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大腿上的肌肉,在完全挣脱了羊肠线之后,就静了下来。在他腿上的,仍然是那个很深的伤口,像是-弹所形成的伤口一样。
又不知过了多久,古托才突然哭了起来,他实在不知道在他的身上,发生的是什么事,他希望那只不过是一场噩梦。但是,他的神智却十分清醒,清清楚楚知道,那不是梦,那是事实!
古托陷进了极度的恐惧之中,不知道该如何才好。事实上,任何人有他这样的遭遇,都会和他一样,在极度的惊惧之中,不知如何才好。
他只是盯着自己腿上的伤口,身子发抖,流着汗,汗是冰冷的,顺着他的背脊向下淌。一直到天色大亮,射进病房来的阳光,照到了他的身上,同时他又听到了脚步声,他才陡地一震,用极迅速的手法,把纱布再扎在伤口上,同时把被他肌肉弄断的羊肠线,扫到了地上。
当他做完那些之后,病房的门推开,医生和护士走了进来。医生问:“感到怎么样?”
出乎古托的意料之外,这时他竟然异常镇定。
在他独自一个人发呆、惊惶、流汗之际,他已经十分明白,有怪异莫名的事,发生在他的身上。他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对于人体的结构,发生在人体上的种种变化,尤其是他的专长。他也知道,在这样的怪事之前,吃惊是没有用的,他已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找出这种怪诞莫名的事的原因来。
所以,当医生问他感到怎样时,他用异常镇定的声音回答:“很好,我想立即办理出院手续!”
医生怔了一怔,道:“你的伤势──”古托不等医生讲完,立时伸了伸他受伤的腿,表示自己伤势并不碍事。
当他在这样做的时候,他腿上的伤口,并没有给他带来疼痛,反倒是他有一种强烈的、近乎荒谬的感觉──他感到伤口附近的肌肉,正在对他发出嘲笑。肌肉怎么会嘲笑它的主人?这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在眼看到,肌肉会如此顽固地把缝合伤口的羊肠线扯断的怪状之后,似乎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了!
古托一面伸着腿,一面弯身下床:“看,根本没有事,几天就会好。我懂得照料自己,不想在医院中躺着。”
他说着,又走动了几步。一个护士在这时叫了起来:“先生,你身上全湿了!”
古托自然知道身上全被冷汗湿透了,湿衣服贴在他的身上,给他以一种冰凉湿腻的感觉。他若无其事地回答:“是啊,昨天太热了!”
医生望着古托:“如果你一定要离开的话──”古托猛地一挥手:“我坚持!”
医生作了一个无可无不可的手势,又交谈了几句,就走了出去。十五分钟后,古托已换好了衣服,走出了病房。当他走出病房时,他看到了那个胖女工。
那个胖女工站在走廊的转角处,看她的样子,像是一直在那里,盯着古托的病房。可是当古托推门走出来之际,她又故意转过头去。
古托记得,当自己的伤口,停止流血之际,这个叫维维的印第安胖妇人,曾发出一下可怕的尖叫声。当时,任何人,包括古托在内,都认为那只是伤口血肉模糊,十分可怕,所以引起了她的惊叫,所以谁都没有在意。
但这时,古托在经历了这样的怪异事情之后,他又看到了那个胖妇人,心中不禁陡地一动。虽然他看出,那胖妇人又想注意他,又在避免他的注意,他还是径自地向她走了过去。
当古托向她走过去之际,那胖妇人现出手足无措、惊惶莫名的神色来。她一定是过度惊惶,以致她分明是想急速地离去,可是肥大的身躯却钉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只是发着抖。
古托一直来到了她的面前,她除了一身胖肉,在不由自主发抖之外,全身只有眼珠还能自主转动。而她眼珠转动的方向也很怪,一下子上,一下子下,不是望向古托的脸,就是望向古托的伤口。
古托的心中更是疑惑,他看出那胖女人对他存着极度的恐惧,所以,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来柔和而没有恶意:“你有话要对我说,是不是?”
那个叫维维的胖女人陡然震动了一下,两片厚唇不住颤动着,发出了一些难以辨认的声音来。古托听了好一会,才听得她在道:“没有!没有!”
古托又向前走了一步,胖女人突然后退。她本来就站在墙前,这一退,令得她宽厚的背,一下子撞在墙上,发出了一下沉重的声响。
古托叹了一声,道:“你别怕,有一些极怪的事,发生在我的身上。如果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只管说!”
古托一面说着,一面自身边取出了一迭钞票来,钞票的数字,至少是医院女工一年的收入了。他把钞票向对方递去,可是胖女人的神情更惊恐,双手乱摇,头也跟着摇着,表示不要。
古托感到奇怪:“你只管收下,是我给你的!”
胖女人几乎哭了起来:“我不能收你的钱,不能帮助你,不然,噩运会降临在我的身上!”
古托更奇怪:“噩运?什么噩运?”
胖女人用一种十分同情的眼光,望着古托,使古托感到她心地善良。可是接着她所讲的话,却令古托怔愕。
胖女人苦笑着,道:“先生,噩运已经降临在你的身上了,是不是?”
古托一怔之下,还未曾来得及有任何反应,胖女人又道:“先生,咒语已经开始生效了,是不是?”
古托在怔愕之余,一时之间,实在不知道该对胖女人的话,作出什么样的反应。咒语?那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是由什么咒语所造成的?
这实在太可笑了!咒语,哈哈哈!
如果不是古托本身的遭遇实在太过怪异,他一定会哈哈大笑起来。但这时,他却笑不出来,只是勉力定了定神,使自己紊乱的思绪略为平静一下,他问:“对不起,我不懂,请你进一步解释一下!”
胖女人瞪着眼。当她努力使自己的眼珠突出来之际,模样看来极其怪异,她道:“咒语,先生,你的仇人要使你遭受噩运,这种咒语,必须用自己的血来施咒。先生,你曾使什么人流过血?使什么人恨你到这种程度?”
由于胖女人说得如此认真,所以古托实在是十分用心地在听,可是他还是不明白对方在说些什么!咒语,咒语,胖女人不断地在提到咒语,而古托所受的高等教育,使他根本不相信世上有咒语这回事!
古托皱着眉:“我没有仇人,也没有使人流过血,你的话,我不懂!”
胖女人的神情更怪异:“一定有的,血的咒语,施咒的人,不但自己要流血,而且还要牺牲自己的生命!”
古托听得有点喉头发干,摇着头:“我不会有这样的仇人!”
胖女人还想说什么,可是就在这时,一个医生走了过来,道:“维维,你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胖女人连忙转身,急急走了开去。古托充满了疑惑,转头问医生:“这个女人──”医生笑着,摇头:“这个女人是从海地来的,你知道海地那个地方,盛行着黑巫术,从那里来的人,也多少带着几分邪气。这个胖女人,就坚信黑巫术的存在,和这种人说话,能说出什么结果来?”
古托“哦”了一声,望着胖女人的背影,半晌不出声,心中不知想什么才好。当他离开医院之前,他想通知芝兰一下,可是拿起电话,号码拨了一半,就放下了电话来。
因为这时,他想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实在太怪。这种事,要是让芝兰这样可爱的女郎知道了,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古托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可是他的胆子再大,也提不起勇气来,去向自己心爱的女郎,说出发生在他身上的怪异!
等把这件事解决了再说吧!他心中那样想。
离开了医院之后,古托直接回到他的住所。那是巴拿马市郊外,一幢十分精致的小洋房。
原振侠一直在用心听古托的叙述。当古托详细地讲述他和那胖女人的交谈之际,原振侠曾显得十分不耐烦,但是还是没有表示什么。
原振侠和古托两人所受的教育,基本上是相同的,他的反应自然也和古托当时一样,实在忍不住想笑。咒语?那真是太可笑了!
原振侠耐着性子,一直没有打断古托的叙述。可是当他听到古托说到自己的住所,是一幢十分精致的小洋房时,陡然想起有关古托的许多不合理的事情来,他挥了挥手,道:“等一等!”
古托静了下来,望着原振侠,等着他发问。
原振侠看出古托精神状态十分不稳定,所以,他尽量使自己的语调客观,不令古托感到任何刺激。他道:“古托先生,你我记得你曾经告诉过我,你是一个孤儿,在孤儿院长大的?”
古托缓缓地点了点头。
原振侠摊了摊手:“可是在你的叙述中,你看起来却像是一个豪富人家的子弟。你受过高等教育,参加上流社会的宴会,和大学校长的女儿谈恋爱,又有自己的独立洋房。这些都需要大量的金钱,请问你的经济来源是什么?”
古托苦笑了一下:“问得好!”原振侠扬眉:“答案呢?”
古托道:“我也不知道!”
原振侠陡地站了起来,立时又坐下。一个人连自己的经济来源都不知道,却尽情在享受着它,这实在是太岂有此理的事了。
原振侠没有说什么,只是干笑了两声,表示他心中对这个答案的不满。
古托自然可以感到这一点,他道:“关于这些,是不是可以迟一步再说?”
他说着,指了指腿上伤口的部位。原振侠感到自己因为古托的叙述,而被古托这个人,带进了一种十分恍惚的境地之中,他道:“好,你是不是需要喝一杯酒?我们离开这里,到我住所去坐坐,怎么样?”
古托抬头,四面看了一下,道:“也好!虽然不论到什么地方,对我来说,全是一样的。”
古托的那种绝望的悲观,表现在他每一个神情,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之中,实在是很容易使他人受到感染的。原振侠又皱了皱眉:“不如这样,喝点酒,或者会使你振作一些!”
古托没有再说什么,站了起来。原振侠在图书馆见到他的时候,他是有一根拐杖的,但在大树下发现他之后,他的拐杖已经失去了。这时,古托在向外走的时候,显得有点一拐一拐。原振侠并没有去扶他,只是和他一起向外走。
由原振侠驾车,到了他的住所之后,原振侠倒了两杯酒,古托接过酒来,一口就喝了下去。
可能是酒喝得太急了,古托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然后道:“我曾经想用酒来麻醉自己,但是我不是一个酒徒,所以我采用了别的方法。”
原振侠吃了一惊,道:“你──”古托极其苦涩地笑了一下,慢慢地捋起他的衣袖来。当原振侠看到他的左臂上全是针孔之际,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
古托解嘲似地道:“据说,大侦探福尔摩斯,也有和我同样的嗜好!”原振侠感到十分激动,他叫了起来:“福尔摩斯根本不是一个真实的人!”
古托立即道:“我也不是一个真实的人!我生活在噩梦之中。没有一个真实的人会像我那样,身上有一个洞,永远不能愈合,而且,每年到了一定的时间,就会大量流血!”
原振侠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发生在古托身上的事,真像是不真实的,他要找方法去麻醉他自己,这种心情,也极可以了解。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俯身向前,把古托捋起的衣袖,放了下来。
古托缓缓地道:“再说说在我身上发生的事!”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再替古托斟了酒。
回到了住所后,古托第一件事,就是取出他家中的外科手术工具来。他是医学院的高材生,像缝合伤口这样的事,在他来说,真是轻而易举。他先替自己注射了麻醉针,然后自己动手,又把伤口缝了起来,伤口附近的肌肉,似乎并没有反抗。
古托缝好了伤口之后,对自己的手法,感到相当满意。然后,他又敷了药,把伤口用纱布扎了起来。
就在这时,有人按门铃,他的管家来禀报道:“芝兰小姐来了!”
古托深吸着气,迎了出去,在客厅中见到了芝兰。芝兰的打扮十分清雅,眼有点肿,本来,这种情形是美容上的大障碍,但古托知道,那是她为自己担心而形成的,心中格外觉得甜蜜。
恋人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见面,当然有说不完的话,也不必细表。在他们交谈了大约半小时之后,芝兰忽然蹙着秀眉,道:“还没有查到是什么人害你的?”
古托的心中凛了一下,含糊地道:“是啊,事情好象很复杂,好在我伤得不是很重──”他才讲到这,陡然停了下来。就在那一-间,他感到伤口的肌肉又在跳动,他连忙伸手按向伤口。芝兰看到了他的动作,关心地问:“伤口在痛?”
古托只感到自己手按着的地方,伤口附近的肌肉,不止是在跳动,而且,即使是隔着纱布和裤子,古托也可以感到,伤口附近的肌肉,开始在挣扎,缓慢而又顽固地在挣扎,目的是要挣脱缝合伤口的羊肠线。
又来了!
同样的情形又发生了!
古托将右手加在左手之上,用力按着,想把蠕动的肌肉的动作按下去。可是那种力量如此之大,他根本没有法子按得住!
古托的脸上开始变色,不过芝兰却还没有注意。她一面沉思着,一面道:“会不会是那个花花公子在害你!”
古托由于极度的惊恐,声音也变得粗暴,他嚷着声问:“哪一个花花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