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放下生死和虚名,你才配有坐在牌台边的资格。你的对手才尊重你,你的盟友才能信任你。
惜命,但不惧死。
三十年来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可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其所,在死前完成自己的几桩夙愿,自己的妻室子女且不去问他,部属同僚朋友不能不照顾,未尽的恩要报,未了的仇要了,嗨,烦心的事多着呢。
所以明知来日无多,王守澄还是坚强地活了下来,活在哀伤中。
物极必反,哀伤到了尽头,就又萌生了希望。人毕竟是活的嘛。半年前,李煦的大军兵临城下,长安震动,内外逼压之下,自己不得不委屈求和。人皆说李煦如何了得,由一个长安无赖儿几年蹿红,可谁会想过今日风光无限的李大帅也曾被自己逼的一筹莫展,而亡命大漠,脱去高贵钝化为胡蛮,连名姓都改过呢?
他能卷土重来,逼得自己不得不签下城下之盟。
焉知这等好运就不会降临在自己头上?
几十年风口浪尖上讨生活,王守澄早已明白一个道理,胜利都是忍出来的,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言放弃。与陈弘志密谋杀死元和皇帝时是这样,谋杀长庆皇帝时是这样,天下皆叛而以一己之力维持大唐危而不到,与各方诸侯周旋时也是这样,一样的险象环生,一样曾被逼入绝境,可是自己不都硬着头皮忍下来了吗?
这一回还会是这样!
王守澄坚信幸运之神会再一次青睐自己,即便她抛弃了自己,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在历史的长河里,任你是谁,也不过是恒河中的黄沙一粒,个头大小实不足论。
尽人事,而听天命,再赌这最后一回吧。
现在赌局已经结束,自己成了一个穷光蛋,离场是唯一的选择。
抱怨没有任何意义的,回忆也充满了苦涩。王守澄打发了身边最后一个亲信宦官,一个人在宫里过起了隐居生活。坦然地等待着大限的来临。
过惯了刀光剑影的生活,突然闲了下来,他觉得自己突然就老了下去,每日日上三竿才起,仍觉腰酸背疼,两眼发胀。一日两餐,到处溜达,天还没全黑,他就爬上了床,歪在灯下看不上两页书就沉沉睡过去,到半夜醒来,灯还是灯,嘴里的口水已经打湿了书页。
这样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啊!他病了,卧床不起,身边只有两个新入宫的小宦官服侍,他的那些徒子徒孙们没几个敢来看他,偶尔来几个,也是例行公事似的,跪着说几句宽心的话,磕个头就走了。
倒是皇帝陛下和三宫太后惦记着他,皇帝让李好古来宣旨,赐他一座宅邸,赏宫婢十名服侍,又赏他两百亩好田。三宫太后也派人送来了礼品慰问。渐渐的,来看望他的人多了起来,有他的徒子徒孙,更多的是新面孔,一个个提着面点水果进来,趴在地上磕头,连句话都说不好。人太多了,多的让人厌烦,他也实在懒得见,打发人放下帘幕,连面也不见,多数人放下礼盒,在门外磕了个头就走了。
王守澄的病渐渐有了起色,他又开始早起晚睡,清早起来,骑着马出左右银台门去禁军营地巡视,也只是巡视,走马观花地看看。营地还是那些营地,里面驻扎的兵士却不在是他熟悉的那些人了,他们的身上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幸腥膻气味,但的出李煦现在谁也不信任,只信任这些从草原上来的蛮人。
蛮人就是蛮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想不承认也不成了。
黄昏时,王守澄会到含光殿前看马球比赛,或去太液池畔看宫娥、妃嫔们划船、垂钓,到了晚上,则周旋于各式宴会中。吃吃喝喝,玩玩闹闹。
他把精力都花在这上面,他已经不再惧怕死亡,因为在他的心里,自己其实已经是个死人了,一具有血有肉,能吃能喝的活死人罢了。
他的徒子徒孙们又开始簇拥在他身边,把他呼做神仙,他摇摇手和声瑞气地说岂敢,岂敢,陛下才是真神仙,我嘛,充其量是个得道的人而已。徒子徒孙们才不管这些呢,他们关心的是如何能在宫里安生保命,如何升官飞腾的诀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