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众将军见了发噱,若非老王爷在,大伙早已笑开。而高昆却是捋须大笑,说道:“好个小丫头,可爱得很呐!哈哈”众将军见王爷都笑了,便也无须强耐,均是呵呵地敞怀大笑。
突然,高昆笑声戛止,长长地叹了一气。面向南岸,久久无语。
大伙不解,面面相觑。
高子宁道:“祖父,可是孙儿做错什么?”说话间,尤不忘乜视龙儿,生怕自己话中有漏,又被其抓住什么罅子。可换来的却是一记白眼。他懊丧里,恭首垂听。心下竟自恨得痒痒,暗道,小丫头,若不看你是表哥府里的丫鬟,小爷我必然让你好看。哼思忖间,眼光余及,适好是龙儿的一双绣鞋。那绣鞋做工极为精美,线条流畅,色彩合理;把龙儿那双玲珑玉足衬得是完美无缺;而鞋面上且各缀两朵小绒球,时下正顺着龙儿的脚足摆动而轻轻蹦跃。
瞧到这里,他止不住又想,小婆娘诚然可恶,这双脚倒生得挺美,啥时小爷真真恼起来,便把玩把玩嘿嘿得意不久,又忖,咦?自己怎突然生出这般龌龊心思,那婆娘不过说话不饶人,自己乃堂堂世子,岂可与她一般见识?
他虽然心绪万千,但自说话,再到俯首恭听,其实不过眨眼工夫;而由于他面首朝地,诸多神色变化,龙儿也未看出,否则,真不知一条青龙怒将起来,小石头能否强自按住。
听得孙儿询问其故,高昆摇摇手,又过一会,蓦道:“老夫是在缅怀故友!”
“故友?”高子宁愕然抬头,疑窦满腹。
小石头蓦道:“外公可是在悼念李大都督?”
高昆微微点头,道:“不错,老夫是在悼念他。”
高子宁道:“爷爷,他是咱们的敌人,为何要悼念他呀?”
高昆没答,小石头却为他解释道:“外公此举,想必是英雄惜英雄。”
高子宁道:“他也算英雄,卑鄙地遣大军伏击表哥你,这样的人怎配英雄二字?”
小石头一笑,不想再说什么。然高昆回过身,道:“宁儿,这你就不懂了。李世昌派人暗算岩儿,其意无非为了剪除我大周的良将。尽管此举稍嫌卑劣,但他一来皆出于为国,并没半点私心;二来,周唐两国原在交战,且南唐始终居于弱势,他这样做本无可厚非。若老夫处他位置上,为了社稷安危,许也会如此做的。”言来很是语重深长。
高子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其间,耳内更闻得龙儿冷笑之声。他讶然侧首,却见其一切正常,根本看不出适才曾讥笑过自己。他抓耳挠腮地疑忖,莫非自己听谬了?
这时,高昆忽然喃喃地自语:“李大都督,本王与你交战多年,虽然血流了不少,但实际上,你我神交已久。若非各为其主,多半早成良友。唉你在南唐是嘤其鸣矣,无人和声,而老夫在此却是敬慕心往。常言道,朋友贵在知心。老夫与你虽未把酒言欢过,但此番南岸山颓,老夫便在北岸遥祭了!”跟着喊道:“取酒来!”话罢不久,一小校端来酒盏酒壶。
高昆接过,举起酒盏,向南遥叩三下,继而洒酒于地。
如此半晌,他回过身,看着大伙,忽然放声大笑道:“李世昌既亡,南唐再无良将。我大周铁骑当可牧马江南矣!”
诸将闻言,抱拳道:“末将愿随王爷伐唐!”
高昆道:“伐不伐唐,不是老夫可以决定。此事务须禀明朝廷,由圣上定夺。”又对小石头道:“岩儿,此番外公让你带份奏折回去。”
“是!”小石头见他公便是公,私便是私,竟无半分淆混,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道,自己在前世也曾熟读史书,总对那些华夏名将神往不已。今日老王爷以及前时堪堪自刎的李世昌,其高风洁骨,可不逊半点。念及此,那眼神里无意间尽是孺慕。
高昆见及,心下欣慰,满意地看看他,捋须微笑。
过不会儿,千余震北护卫业已整装完毕。当下,一众人按辔徐行,出了镇南大营,迳向江都城而去。到得当日与那‘有脚书橱’言胥经过的小镇上。镇上居民望见高昆旗号,顿时全镇沸腾,高呼千岁。
高昆乘马上,摇手招呼,笑逐颜开。
小石头道:“外公果不愧为当世名将,单看百姓之喜容,便知外公平时定然治辖有方。而百姓感恩戴德之余,这呼声却是发自由衷。”当下又把自己入金陵时的情景,诉于他知晓。
高昆道:“老夫早知南唐虽然百官畏战,但境内百姓,却颇有骨气。他日平南,我军切不可过多杀戮,务必软硬兼施,由里分化。”
小石头颔首,道:“外公说得不错,我军乃仁义之师,征伐南唐实为解民于倒悬,若造成生灵涂炭,岂非事与愿违。”
高昆笑道:“岩儿此言有理。待圣上下旨后,老夫便大军压境,使其胆破。俟时,不定能干戈不动而取之。哈哈”大笑之余,胸前银髯飘舞,威武不凡。小石头在旁是愈看愈敬,只恨此老为何不是自己真的外公。
便在这时,忽有一熟悉的倩影在眼前掠过,欲待定睛打量,由于两旁百姓众多,噪声盈耳,竟已杳杳。
他暗自揣测,不会是蓉姐姐罢?念及此,急忙凝运神识,寻找开来。囿于吸收了部分蚀阴的魂能,他此刻元神之厚,世间再不作二人之想,固然是天界,怕也惟有那两三人可比。这会被他用来寻人,当真牛刀杀鸡,大材小用。神识堪运,心神顿宁,仿佛天地间唯自己一人尔。
整座小镇的建筑结构,或纵向,或横向,如透明玻璃似地瞬间映入脑海。无论镇外阡陌,抑是镇内石道,片刻之内,完全布满了他的神意和心志。
如此细滤析剥之下,适才那熟悉的倩影登即映入脑海。也不待看清面目,手掌轻按马背,如白云出岫缓缓飞起,跟着以离弦箭的速度,电射而逝。
在旁的高昆等人大惊,不知发生何故,让他做出这般惊世骇俗的事来。而道边的百姓,起初颇感一惊,待察觉那身如鬼魅之人原是老王爷的同伴,顿时轰声喝彩。俯肩叠背者更是不计其数,人人均想看一看这几似神仙般的人物。
小石头到那女子背后,唤道:“你是”之前因背影熟悉,他只道是邓蓉,此时离得近了,即便没看面容,却已知自己猜测有谬。只是由于背影太过熟悉,依然开口唤住。
走在前面的女子闻言一愣,回过头来,跟着吃惊地望着小石头,道:“怎怎么是你?”
小石头大讶,原来此女竟是苏眉,无怪背影熟矜。忙道:“苏姑娘,你怎在此处?”说话间,暗自打量,却见苏眉竟是已嫁人妇的打扮。素来俏皮的发型,被梳成了三团髻;而清秀的脸庞上,这会颇为憔悴,眉目间却喜意洋溢。
如此矛盾的形态,令小石头颇觉惊愕。心想,她当日不是和穆大哥一起走的么?难道她已经嫁了予穆大哥?便道:“苏穆大哥呢?”他原想继续唤姑娘二字,但仓猝间忆起,苏眉已嫁作人妇,岂可再称姑娘?
苏眉脸一红,道:“穆大哥他”
便在这时,不晓从那旮旯处,冲出一人,噗嗵一下跪在小石头面前,道:“王爷,打老虎的是穆壮士,可不是穆夫人,您老人家万不要怪罪于她。”
小石头一愣,垂首略视,方是想起,此人竟是当日酒肆中的小二,也就是那位被石虎七搅八搞,几乎弄晕的家伙。当下笑问:“你怎知道,本王是想怪罪穆夫人?”说着,又自抬头打量苏眉。而苏眉闻得穆夫人三字,憔悴的颜容上,红晕陡起,一时间艳丽无比。
小石头心道,看来她果真嫁了予穆大哥。又想,若非通臂之事,他二人的喜酒,自己又岂会喝不到?唉
小二见他和蔼,心下惧意大减。心想,这王爷果与当日一样好说话,便道:“王爷当日途经小镇,曾驻驾敝店。那那”说到这里,他左右张望,似在寻找甚么人?
原来那小二在酒肆里突然望见有位男子拦住苏眉,他道是有人想耍流氓。但做小二者,迎来送往,一般记忆均不错,不过须臾,他便想起,那位拦住苏眉的男子,便是当日自称为王爷的人;而他身边之人似对打老虎的穆壮士颇为耿耿于怀。念及此,他怕小石头对苏眉有甚不利,立时鼓勇闯出,想凭自己一张利口,救下苏眉。同时,他也记得,王爷身边的人虽然凶恶,但王爷还是不错的,待人也较和气。
见他左顾右盼,神色惶张,小石头知他是找石虎,笑道:“那人今日不在,你放心便是。”
小二闻言,心中大定,正想再说。只见又有四位美女袅袅行来,其中两位一上来便挽住那穆夫人,问东问西,说得欢畅;而另两位女子,则俏立于小石头身侧。雷苏两家原为世交,当日小石头初识苏氏姐弟便是在雷府。雷氏姐妹也没想及,在异乡竟会巧逢苏眉,心下喜悦自不待言。只是三女说将起来,却不知何时才休?
四女一至,容貌清秀,乡妇装扮的苏眉顿时黯然失色。
小二讶然咋舌之余,大脑瞬刻空白。要知,苏眉在他眼里已是花一般的人儿,却那想及,世上还有璺儿、龙儿这样的大美女。
不过,与此同时,他也晓得原是自己误会了。当下呢嚅着并不说话。
这当口,周围百姓也是惊愕莫名。孰想老王爷身边的神秘高手,飞将出去之下,不过是唤住本镇上的一名美貌少妇。而高昆更是气怒交急,伊始只道外孙儿改了风流的坏癖,那想及,离了军营仅只十余里,他便在路上花差花差起来,且与一位显然是有夫之妇的女子,罗嗦不已。
刚想喝令,小石头速速回来。只见原在小石头身边的几女也凑了上去。而其中两女似与那少妇交情不错,牵手搭背,笑语晏晏。当下便息了怒气,心想,原来她们是熟人,无怪外孙儿上前。呵呵他心下堪堪释然,猛一转念,那乡妇分明是妇人装扮,莫不成她的就是自己的乖乖外孙儿?
想及此处,颇觉头疼。暗道,外孙儿家血脉单传,他想多收姬妾,添子增孙本无可厚非,但圣上已为他亲订了皇后胞妹,刘丞相的孙女留兰郡主。万一此事传扬回京,只怕会惹闹了圣上和刘家。
说来,也无怪他会胡思乱想,实在是赵岩风流之名太盛,昔日震北王无法管教之余,几欲送其至江都,由素为严厉的老岳父亲自管教。且仁秀帝被囚之事,小石头又不敢透露丝毫。
老王爷犹豫着要否喝回小石头际,却见一独臂的瘦高汉子,由大道的另一头奔来。来势极速,不过几下眨眼,已临近小石头等身边。瞧来者凶意冲天,恶气阵阵。
刘副将等震北护卫,登时上前围住来人。
汉子见有军士持刀相围,也不多言,右手贲张,在胸前急速地划了一圈。只闻一阵“丁零当啷”的金属交碰声。除刘副将见机得快,余外六名震北军士的长刀,顿被他夺了去。汉子夺得长刀,奔速不减,脚足抢上,以肩撞开刘副将;跟着借回身旋力,抛去六柄长刀;直往小石头冲去。
老王爷当是刺客,扬声道:“箭弩手,箭弩手”话音甫落,队后立时射出一阵箭雨,密密麻麻足有数丈方圆,迳向那汉子罩去。
与此一刻,苏眉与雷倩回首,待瞧清来者后,禁不住失声惊叫。来者非是别人,正是苏眉的丈夫穆淳风。冰清和龙儿俱不识,本也不以为意;但见雷氏姐妹焦急而喊,情知来者必是熟人,不禁为之焦虑。
其时,自穆淳风由远处奔来一刻,小石头便已认了出来。只念及,当日割袍断义之绝裂,心知自己若上前与之招呼,多半也是热面遇着冷腚。待刘副将上前相围,他也知凭穆淳风的本事,六名震北军决计挡不住他的脚步。但此刻,由于误会所致,老王爷令弩箭手发射,他晓得,自己若不出手施援,穆淳风势难幸免。
当下跨前一步,双手一圈,那漫天箭雨倏如遇着天地磁力,俱往他手心涌来。囿于箭支发射极多,这么一拢合,居然互碰互撞。有的遇力斜飞,有的着力坠落,但他此刻双手所圈的范围内,皆布满了阴柔的太素神力。任弩箭横冲直撞,竟脱不出那无形的气罩。
余裕,弩箭去势逐渐消失。
小石头双手朝地一按。只见满空弩箭好似由天倾落,丁零当啷地落了一地,堆一小山。比之人力堆布尚要齐整多多。眼尖者,稍稍一数,不免骇然,这堆箭弩,少说不下百支,竟被他一人之力,轻而易举,翻手而阻。这般出神入化的功夫,比适才由马背飞起,还要来得教人吃惊。
这时节,小镇大道出奇得寂静。近处的众多百姓以及镇南震北百余军士,人人目瞪口呆,难以置信,适才所见竟是人力所及之事。发觉这里寂然,后面的军士以及前方的百姓,自然悄声询其故。待闻如此怪事,无不愕然怔忪。
也不知是谁最先喝彩叫好,跟着,便有人大叫:“大周万岁,镇南无敌大周万岁,镇南无敌”
千余震北军眼见王爷大展神威,更是兴奋得无以复加,抽出长刀,齐声大喊道:“北风,北风”他们人数虽少,但个个由铁血里掣驰而来。刹那间,竟给人一种朔风起兮,北旌卷扬,铁骑燎原,摧枯拉朽的悍猛气势。
至此刻,即便再傻的百姓也知晓,原来那大展神技之人竟是镇南王的外孙,号称大周第一勇士的震北王赵岩。霎那,不管有没听过传说之人,顿又大呼:“天降震北王,佑我大周!天降震北王,佑我大周!”
欢呼里,百姓纷纷俯身叩首,如膜拜神灵一样,向小石头大行其礼。固然他们长居南方,但三代戍卫北疆的震北忠义之名,也是耳闻已久。何况,前时小石头火烧唐军,威震洛阳的传奇故事,正在街头巷尾,沸沸扬扬。此时亲眼见其人,任他是善良百姓,还是平日争勇斗狠的痞子,无不恭敬有加,生怕自己在大英雄的面前失了礼数,又怕自己恭谨不够,难以表达出心中的敬意。
种种因素迭加一起,竟造成这般热闹场面,也是小石头始未料及之事。
眼见百姓均朝自己叩首,其间甚至有白发苍苍的老者。小石头恐慌不安,忙道:“乡亲们,你们起来,本王不敢当啊!”见言语说出,百姓热情不减,依旧跪拜连连。不禁愈发惭愧,索性跪下“嗵嗵嗵”连叩三首,道:“乡亲们的大礼,本王愧不敢当。”
有百姓高喊,要小石头起来。但小石头执意,非要百姓起来后,自己才肯起来。
眼看双方犟上来,镇南老王爷哈哈大笑,他见外孙儿这般大得民心,心下着实喜畅。不过又怕今日之事,万一传入京中,定教那仁秀帝深为忌惮。当下命军士们上前,搀扶起百姓,跟着跃下马背,亲自过去搀起了小石头。道:“岩儿,看见没。你知道百姓何以会对你这般尊敬?”
高子宁在旁道:“爷爷,我知道。”
老王爷一笑,道:“哦!?那你先说说。”
高子宁道:“表哥一家世守北疆,为我大周戍边平蛮,功盖天下,百姓自然记得住。而且,表哥勇名盛著,百姓们知道震北军未因姑父逝世,而弱了勇猛,自然欢喜。”
老王爷捋须笑道:“你前半截说得还不错,后半截话未免有哈哈”笑着,又道:“岩儿,你说说看。”
小石头道:“孙儿在想,将军勇猛固然必要,但最紧要的还是忠仁,对国要忠,对民要义,只须做到这两点,孙儿相信,任何一位带兵的将军均能受到百姓的尊重和敬仰。”他说这话时,不远的穆淳风却自撇嘴斜眼,意示不屑加不信。
老王爷点着头,笑道:“不错,不错,岩儿说得好极。与老夫所想,不谋而合啊!呵呵”又对高子宁道:“宁儿,听见你表哥的话没?将军勇猛固然必要,但忠仁二字万不可忘。所以,你日后的高家枪予我少练些,多出去走走,了解下百姓的乐与苦。”
“是!”高子宁拱手谨应。
瞧两个孙儿均是一般的乖巧,高昆老怀大慰。心想,如今宁儿还欠缺些磨练,与岩儿一比,尚差了些许。但凭他这份虚心受教的性子,相信多年之后,也能成为大周的一员名将。
这会儿,被小石头救出的穆淳风未谢半句。迳直来到妻子身旁,道:“眉妹,咱们回去。”
“嗯!”苏眉轻应一声,拿眼望望他,又望望璺儿和倩儿,旋即裣衽一礼,便待离去。
雷倩并不知其中恩怨,打趣道:“穆大哥,你刚才太危险了,想见眉姐姐,也不用这样急燎吧?反正她早已是你的妻子!咯咯”璺儿朝穆淳风施礼,轻轻叫了声“穆大哥”
见二女这般,穆淳风也非蛮横之辈,当下单手行礼道:“两位妹妹,为何要与那魔教贼子处在一起?”说起魔教贼子,不禁朝小石头瞥了一眼。与此同时,雷氏姐妹察觉他仅剩一臂,不由惊呼,呆呆地看着他的断臂处。也想不起他所说的魔教贼子,究是何人了?
穆淳风见及,笑道:“两位妹妹无须紧张,此臂是我自己砍下的。”
“自己?”雷倩愕然咋舌。
穆淳风颔首,又道:“我穆淳风身为仙鹤门大弟子,却不能手刃仇人,更无力报那灭门之仇。这双臂膀要来何用?”说着,轻叹一气,抬起右手,道:“此刻这一臂不过是为眉妹而留。”话罢,深情无限地望着苏眉。二人互相凝视,目中柔情万千,竟自旁若无人。
璺儿与雷倩听得诧异,不禁看向小石头。均想,那会不是听石大哥说要襄助穆大哥的么?怎么穆大哥如今却弄成这般惨相?
小石头无语,揉揉鼻,搔搔首,心想,他是割袍断义了,但说来说去,终是我亏负于他。唉思虑间,上前一礼,道:“小弟见过穆大哥。”
穆淳风侧身闪过,沉声道:“不敢当。”旋对苏眉道:“眉妹,咱们走。”说着,搀过苏眉手臂,二人迳直去远。
那片刻间的凛然风骨,居然教小石头一阵惭愧。二人那一心无二的互怜互惜,更让他自惭形秽。想起自己的感情纠葛,止不住心烦意乱,内疚愧生。他呆呆地站在原地,遥望二人背影。
其时,午阳斜照,二人身影一高一矮映在青石道板上;一个挽篮束袖,一个仅剩独臂,但苏眉娇俏的身子,偎在穆淳风的独臂里,竟是那么相配。禁不住寻思,他二人衣着朴素,生活必然俭苦;而穆大哥又只剩一臂,实已属残废之人;但二人神色亲呢,其乐融融,比之情侣时更为恩爱有加。可见纵是男耕女织的平淡岁月,而丈夫能用仅剩的独臂,给予妻子足够的关爱和温暖,也能让妻子深陷爱河,难以自拔。
无怪苏眉她脸色憔悴,眉目间偏溢喜气。
想及此处,回头瞧瞧冰清等女,又思,自己虽有双臂,却不能尽揽众女,若只独爱一人,无疑亏负她人。想到这难决之处,他双目闭起,深呼一气,寻思,亏自己先前还试图享那群女环绕之殊遇。但今见穆大哥与苏姑娘之间的恩爱,才知自己的想法着实浅陋。恩爱需要时刻呵护,想那冰清,璺儿固然再是贤惠淑雅,然见丈夫搂拥她女,一次,两次也就忍了,若长年积月如此,难保她们不会心生忿懑。若真到了那样的地步,自己又该如何?
正文第186章伏羲古都
自在小镇与穆淳风相遇,又目睹俩夫妻离去时的恩爱背影,小石头一时竟颇有感触。思虑来去,总觉自己是否亏欠了冰清等女。尽管目前看来,她们似已消了隔阂,表面上和和睦睦,看不出半点嫉意。但只怕时日一久,再或是自己无意中冷落了谁,难保不会情海生浪,妒波再起。
因其心绪愁多,镇南王府的一顿庆功宴只是草草吃完,便即散了。尤其高老王爷尚邀请了江都城的文职官员。这些人打仗不行,但嘴上工夫确实炉火纯青。举凡有人相询李世昌自刎一事,小石头未及答话,他们便已代为吹嘘。直说得小石头天上有,地上无,环顾当世惟其一也。
听得这些阿谀奉承,小石头赧颜之极。心道自己何堪承受?慌急慌忙地便借醉退席,溜之大吉。
次日一早,接过高昆的奏折,众人上路迳往汴梁而去。这时,石虎的任务业已结束,自也随队回程。不过,小石头得知石虎一路北访,居然未得邓蓉半点讯息,心下忧愁更多,又复担心她一人孤身,不知有没危险?
一路由南至北,囿已开春,途中踏春之人较多。如此走走停停,不一日到了离汴梁不远的陈县。陈县古称宛丘,因昔年三皇之一的伏羲大帝曾定都于此,同时又有天下第一都的美誉。
璺儿与冰清都是熟读诗经之人,对陈风中描述的宛丘美景也俱向往不已。众人堪入陈境,冰清便道,要否进城游览一番。小石头念及汴梁朝事,起初只想绕城而过,但闻她这么说了,又见诸女均是闻言雀跃,显然极为符合,遂微笑而应。
神州北方多是旱城,不似江南那般水道纵横,湖泊众多;然宛丘城偏偏独异。整座县城之外环绕一片碧波荡漾,辽阔无涯的大湖。因昔年伏羲氏的民族图腾为蛇,之后又吸纳各族族民,为照应多族的信仰,伏羲氏图腾最终演化成耸角带脚之龙,是以此湖遂名龙湖。
其时,初春日暖,游湖之人极多。
小石头念及,若身边总围着杀气腾腾的震北护卫,不仅大煞风景,且也有扰民之嫌。便吩咐刘副将等人远远掇着,至于另外的军士,则命他们先至官驿等候。继而弃了车马,四五人闲步信游,笑笑说说,当真惬意之极。
漫步湖岸,放眼远眺,只见碧水莹莹、浮光耀金,岸边柳丝垂岸、鸥鹭嬉滩;远处古朴厚实的宛丘城墙绵垣湖景之中,城湖相映,人景皆美;既有静态处子的婷婷玉立之美,又有浑厚凝重,深邃悠远的远古沧桑。
委实令人喜不自胜,望之不尽。
固是龙儿,倩儿这般性朴大咧之人,竟也陶醉其中。
边上游人突然望见这多美女,自然眼发直,心急跳,大叹今日出门着实划算,竟能目睹仙子般的美人儿。其间两三男子仗着自己生得魁梧,家底殷厚,居然生出求凤之意。不过这些前来搭讪者,没一人可以闯得过石虎的关卡。某些人堪堪走近,便被他推得老远,若口中污言垢语,不三不四的话,那便越发可怜,个个跌入湖中,成了落汤鸡一般。
冰清、璺儿幼受庭训,素来娴静;可龙儿却是个惟恐天下不乱之辈。寻常没事,都要找些事来,如今瞧着热闹,更是活蹦乱跳。时而抛个媚眼,时而嫣然一笑,直把湖边男子迷得是神魂颠倒,一个个毫不畏死的冲将上来。最后,幸有小石头及时阻止龙儿,方消了这小小风波,否则,只怕当日金陵城外的一幕又将重演。
这般热闹地游了片刻,适见湖里蒲苇葱葱、芙蓉斗艳。璺儿道:“冰清妹妹,这茂密生长的蒲苇,多半便是夫子陈蔡绝粮时的充饥美食罢?”
冰清点点头,又见湖上少女采菱,老翁捕鱼,一派闲然自在。不禁感慨道:“夫子游说列国,原是教君王施仁布德,殊不知,反教百姓围困。说来,着实好笑。”
璺儿颔首,正想再说。
小石头蓦道:“他只教君皇如何使民,又教民如何尊君尊礼。然而,那时的列国民众虽有阶层区别,却是民风朴素,多得又是那豪情天纵的古代英雄。实是一个人性张扬,学识争鸣的年代。如此反其道而行,强要为人戴上枷锁,又束约人性,也无怪百姓怨忿了。”
冰清等闻得人性二字,不禁呆愣,但随即省悟,笑道:“石大哥果然学识渊博,儒家说人之初,性本善。石大哥却能精炼出人性二字,真可谓短小精悍,二字值千言呐!”
小石头大窘,心道,什么精炼?在我那前世,纵六岁龄童张口也能说出人性。
他之前只是突有感触,说了一番贬儒之言。然转念又思,儒家之道,讲究个人修养,培冶自身的浩然正气。说来与天道并不相悖。何况,如今的神州百姓尊孔敬儒,彬彬有礼,然一遇敌人侵犯,顿又热血沸腾,战意滔天,并非像前世描述的那么迂腐。
可见任何一门思想学说,都有它自身的道理。紧要的是,只看人们有没学到其中的神髓。若只像前世某些酸儒那般满口子仁义道德,背地里却自男盗女娼,这样的人委实不配儒家门生的称谓。通俗点的说,纯粹就是批着正义外衣的小人而已。
遐想联翩里,又思,世间万般变化其实皆脱不离一个“道”字。此道既可为天道,也为人道,又能叫玄道。何谓玄道,实质便是常说的只可意会,却难言传的那种。这样的道,儒家谓顺天应人;道家唤天意难测;佛家则叫佛在心中坐。也就是说,人人皆可成为大儒,真仙,神佛。主要是看其人有没这机缘或福分去领悟。
而自己是幸运的。暂不说较之他人多了数千年的前人积累,其间的祸福转折,人世迭合,更教自己多了一层岁月感悟。人生之中涉及道的东西实在太多,大到日月星辰,风雨雷电;小到花落花开,人来人往。可以说,由胞胎生孕的一刻,道就在人的身旁,并且始终伴随着。生生死死,喜喜怒怒,无时无刻均有道在顺衍。
念及此,他缓缓闭起双眼。古怪的是,外界的景象并未在他脑海里消失,反而越发的清晰。
这时,他忽然想起师叔清虚真人说过的一句话:“人降尘世,自睁眼始,便被万丈红尘所迷恋。方寸灵台间更被尘灰玷染。佛尤要时时拂拭,况且一介凡夫乎?”
小石头深深地吸了口长气,随后徐徐吐出。瞬间感觉,自己吸入的不似素日的寻常气息,竟有股子仙灵之气轻轻洗涤着自己的心灵。
殊为奇妙的感觉,令他久久不想再次睁眼,便这么长长地伫立在湖边。
湖风、花香、偶而传来的嘈杂人声,以及柳枝轻轻吐芽的“哔啵”声,俱让他的心儿沉淀,沉淀,再沉淀
诸女见他面向大湖,闷闷不语,只道是思念邓蓉过炽之故。互视一眼后,璺儿道:“看石大哥郁郁寡欢,想必这宛丘龙湖也吸引不住他。我们不妨早些赶路,亦好快些回汴梁。”
冰清臻首轻点,道:“嗯!那亦好。咱们出来日子久了,汴梁城里还不知怎样了!”说着,诸女回身,龙儿则招呼随在后头的车夫、马夫快些过来。
小石头听及,心下惭愧,忙道:“不可,不可,咱们好不易浮生偷得半日闲,出来游玩赏春,岂能因我之故,而教你们扫兴而归?”
璺儿柔声道:“石大哥,瞧你神色忧郁,愁闷不乐,此处固然风光宜人,天下绝佳,我们也没心思玩下去了。”
小石头胸间一热,道:“我心情虽然不佳,但这里风光迷人,景色堪绝,走得久了,兴许豁然开朗起来也不定。”他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感触多多?总觉得自领悟了太素心境典后,世间万物在自己的眼里,仿似都有着天大道理含蕴其中。每当伫足观赏或见奇物异景,便想思索一番。这等瘾味,竟难自抑,说来着实怪煞。
璺儿抿嘴笑道:“既然这样,那便依你就是。”
“好好!呵呵”他们适才谈论典故,雷倩和龙儿向来懒学惰文,自然觉得无趣已极。此刻听他们道,还要继续游玩,顿然开心不已。龙儿道:“少爷,湖那边有座高高的土丘,还有许多建筑和人,是不是一座陵墓啊?”她与石虎守护颛顼陵千余年,对此种丘壮的建筑最为敏感。
顺她手指望去,大湖北岸果有一处高丘耸立,周围翠柏劲松,殿宇巍峨。
小石头摇摇头,道:“我也不知。”又看诸女,她们也均摇首。
刘副将上前道:“禀王爷,那是太昊陵。”
“太昊陵?”小石头一怔。
太昊其实便是三皇中的人皇伏羲,也就是那一手击败大神蚀阴的伏羲帝。照蚀阴记忆,伏羲击败他们四大神后,便携着其妹女娲一同回到了天外天。怎么此处还有他的陵墓?他尚在思忖,意识海里,蚀阴的魂能却骤然翻腾起来,且大声嚷道:“小子,快带我去看看那劳什子的伏羲陵。”
“你要去?”小石头讶问。
蚀yīn道:“怎么?本大人落难至此,连个陵墓都不能去了?”
小石头道:“那也不是。”堪想举步,陡起一念,即道:“蚀阴大人,咱们打个商量如何?”
蚀阴嘿嘿冷笑道:“什么商量?瞧你小子呆呆愣愣,原也这么会耍心计。本大人告诉你,我在你意识里,那是情非得已,别道我喜欢。”
小石头的确是想让他离开自己的意识海,听他这么讲了,倒也无奈。便道:“那你在我的意识里面,究竟要待到什么时候?”
蚀阴哼了一声,道:“快则千百年,慢则数万年。”
“啊!?”小石头失声。之前说话,均用意识交流,此番却是惊呼。在旁诸女不知他发生何事?一时均感诧异。眼望诸女惊容,他讪讪地笑笑,跟着对蚀yīn道:“大人啊,依你这般说法,岂不要跟我到老死?”
蚀阴讥嗤道:“笨蛋,你既有昊天宝镜护身,又有本大人的魂能,何况自身又习仙法。岂会轻易死去?妄说地府拘禁,就算九天十地的神佛加在一块也奈何不了你的。”
听他把自己说得很厉害的样子,小石头不禁怔忪。要知道,在他心里,从没当自己是个大人物,也从没长生之念。总觉那所谓的天地同寿,不过是一个传说。自己何德何能,又有何样本事可以臻至偌高境界?他道:“蚀阴大人,你此话未免太过。你若说我活个几百岁,我倒还相信,可说我能永生不死,却却”
“却什么?你个大笨蛋?本大人也不知倒了什么大霉,居然被你的意识禁锢住。”没等他说完,蚀阴突然忿忿不平道。
小石头气急,辩道:“是你的魂能非要进来,可不是我要禁锢住你。这一点务须讲明。”
蚀阴此时也气得暴跳如雷,在其脑海里咆哮起来:“知道!是我自己不识趣,没认清你的厉害。娘的,臭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真真气死我了。”他败在伏羲之手,尚且耿耿于怀,如今虎落平阳之下,连个伏羲后裔也制服不住,每当思及,更让他愤懑难当,羞不可言。
只是他一旦恼将起来,魂能便不受控制的溢散出去。昊天宝镜微一察觉,顿时全力阻击。两股能量一碰撞,小石头头脑发晕,周身立感疼楚。忙道:“蚀阴大人,别怒,别怒”
蚀阴收了能量,再次蛰伏。口中却道:“你若不去伏羲陵,本大人便与你拼了。”
小石头道:“我带你去便是,不过,你终究要思个法子,从我体内出来。否则,长久以往,我宁愿死去,也不让你安生地住着。”
蚀阴敷衍道:“好了,我知道便是。”心下却忖,臭小子,吞噬了我好多能量,这会倒说得,好像是我暗害了他。
他是愈想愈忿,直觉百万年来,就属遇到小石头始最为衰霉。此刻是拼也拼不得,逃也逃不得,若有人想杀小石头,自己还须思法护住他,否则他死己亡。真是一荣俱荣,一衰俱衰。
小石头转首望向四女,见她们无不担心至极,眼神里露着关切。微笑道:“让你们忧心了。这样吧,前面既是太昊陵,想我华夏文明,乃太昊伏羲一手肇始,不如去祭祀一番,怎样?”
诸女颔首,脸上愁色不减。
小石头情知是自己刚才的惊呼吓着她们了,遂道:“你们记得我在金陵说得故事吧?”
“记得。莫非”璺儿黛眉轻蹙,想起他那时所说的大神蚀阴深匿他体内的事,芳容上满是惊惶。
小石头点点头,道:“这家伙不知何故,非要我带着去伏羲陵。”
诸女愕然,由于刘副将等护卫在侧,当下也不多言,脚步放快,不须臾,到了伏羲陵。
传说中,伏羲大帝功盖百王,德配天地,后人均称之“人祖”尤其伏羲帝时,天下尚未有华夷之分,是故,他在天下人心中的地位尊崇无比,无人可及,纵是炎黄二帝也要略逊半筹。到陵前昊极门,但见建筑雄伟,殿宇巍峨,两旁古柏参天,劲松叠翠;绿玉浮丹里又见殿宇琉金,楼阁掩翠,可谓华彩璀璨到了极点。
而陵门前马咽车阗,鼓乐齐鸣;一派笙歌鼎沸中,百姓穿着新衣,熙来攘往,挨肩擦膀。一望便知,今天定是宛丘城的什么节气好日。否则,决计不会像似集会一般。
小石头讶呓道:“伏羲大帝乃人类共祖,此处地方官怎让墓陵成了集市?当真怪哉!”话毕,倏闻蚀yīn道:“小子,再往前走近些。本大人适才居然感觉到伏羲的气息,可是俗人一多,那股气息又消失了。”
小石头惊诧,心想,伏羲帝乃大神之身,自不会身逝,可蚀阴竟在陵墓前感觉到他的气息,难道伏羲帝今日恰在此处?疑窦里,下意识地往前行去。穿过昊极门,里面沿中轴线,是一条绿荫浓蔽,可并驷马的石板大道。
堪堪行了数步,门前闪出几位佩着腰刀的县城衙役。其中一位明显是头目的衙役道:“止步,今日乃祭祖日,陵墓内禁止闲人进入。”
小石头初一愕,继而严词责道:“荒唐,既是祭祖日,怎禁止百姓入内?”
那衙役头目打量他们,只见男女衣着均华丽异常,男的威武潇洒,女的清秀隽丽;再看其身后,远远掇着数位身披重甲的军士。此刻却正急步赶来。略一思忖,即知为首男子定有大身份,决非寻常的商贾子弟可比。
想及此,脸上堆起笑容,颇为谄媚道:“公子爷,你有所不知,原本每年的祭祀太昊日,从不禁止百姓祭拜。然而每到这个日子,不但有本县的百姓祭拜,方圆千里的百姓也会赶来。公子,您想,这小小的太昊陵又如何待得进十数万人?本县的知县大人为保护陵墓清净,又怕有些无知百姓损坏陵墓施设,故此不得不禁止闲人进入。”
小石头看看街上熙攘的人群,寻思,知县如此做法,倒也不算全错。旋下点点头。
这会,刘副将等随行护卫已经赶到身边。他们皆出身军营,性子暴如烈火,见王爷要进陵,居然被几个县衙役阻拦,不禁恼火异常。在他们眼里,只要王爷想去的地方,纵是大内禁宫,也须所向无阻。
刘副将一把扭住那衙役头目的衣襟,大声道:“放肆,王爷想进,你小小的宛丘县役竟敢阻拦?”
原见头目与那俊秀公子好商好量,怎突然扭打起来?其余衙役均感一惊。
急切里也没闻着,刘副将等人对小石头的称谓。且职责所在之余,衙役们不遑多思,人人拔出配刀,拥将上来。只可惜他们的功夫,对付寻常的鸡鸣狗盗之徒尚可,眼前的这梆护卫,俱是身经百战的沙场勇士,更是震北军里出类拔萃的精英。他们的腰刀还未及劈来,有的甚至来不及抽出,便被那几名护卫纷纷卸了刀刃,擒拿在地。
骤然有人在陵门前打斗,尤其双方均是官府之人,百姓好奇之下,纷纷涌来。瞬刻之间,围得里三圈,外三圈,指指点点,暗中揣测着小石头一伙人究竟是何身份?
那衙役头目由于正和小石头说话,倒是幸免。不过瞧见同伴就这么教人轻易地卸倒,却是惊诧莫名。稍一盘算,即一个劲地告饶道:“公子爷,不是咱们不让您进,实在是知县有令,禁止一切闲杂人等进入。您若硬要闯入,未免难为咱们。”
小石头素非仗势欺人之辈,听他言来诚恳,心旌即软。微笑道:“你现在去唤你家知县大人,我在这里等着。等他来了,我再进去,这样的话,你家大人就没借口责怪尔等了。”
衙役头目大喜,叩头如掏蒜,道:“公子慈悲,小的省得。”话罢,分开围观人群,撒脚就去。
刘副将不解道:“王爷,凭你的身份,何须要等那知县,直管进去便是。”
小石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知县下令禁止百姓入内,若我仗着身份高贵,非要进去,未免有欺人之嫌。”
刘副将等颔首,不过心下依然觉得小石头此举大可不必。
半刻后,街道一头忽有铜锣响起,跟着数块肃静、回避之类的牌子起起伏伏而来。围观百姓闻着锣声,自动让出道来。继而一顶官轿缓缓抬进,适才去的衙役头目,则跟在官轿旁一路小跑,轿后尚有十余位衙役,气势汹汹,满面狰狞。
到昊极门下,轿夫落下轿来。衙役头目殷勤地掀起轿帘,道:“大人,到了。”说话间,轿里钻出一中年人。身着七品县官袍,摇摇晃晃走至小石头跟前。也不说话,用手招呼那衙役头目上前,随后仰首看天,很是嚣张,显得官威极大。
衙役头目屁颠屁颠地走近,介绍道:“公子爷,这位便是本县的知县大老爷岑大人。”
小石头一笑,道:“岑大人!”
岑知县闻言,算是看看他,官腔十足地道:“你是何人?怎可随意辱打本县衙役?难道忘了国法不成?”
小石头闻言,倒没觉怎样,却惹恼了一旁的刘副将。要知,副将之职好坏也是从五品,比之七品知县着实大了不少。眼看小小的知县竟对王爷出口不逊,他怎忍受得住。一个箭步抢上,便想饱以老拳。
孰料,那知县居然颇有功夫,见他拳来,左手横挡,右脚顺势跨出,与其错开身子;旋即脚跟微拧,借侧身跃前之势,官袍衣袂倏然掀起,晃出一片虚影;与此同时,右拳倏出,劲如伏魔金刚杵,直击刘副将下腹。
刘副将一愣,出手前压根没想知县竟是个会家子。间不容发际,双手下按,卸了来拳,跟着一脚踹出。
兔起鹘落间“砰”的一声,拳脚相交,刘副将乘势弹起,凌空数翻落在地上,只在伫足时,竟微有踉跄。那知县倒是厉害,单手挡下一脚,震出数步后,脚足沾地,复又弹回。
当此刻,举凡围观之人无不大惊。那知县尽管生得壮实,可在大伙影象里,毕竟属于文官,那料及,一科举出身之人,竟能与一位武将拳来脚往,不弱下风。
惊叹之余,围者愈多。纷纷暗道,新任知县原是一位文武双全之人。又有人道:“这段日怪事真多,昨日陵前天降仙人,今日知县大展神威。”
小石头一边留意知县的拳法,一边聆听百姓的窃语。待闻着什么天降仙人,不禁心下一动。又见二人功夫委实不相上下,倘要分出胜负,不知要耗时多少?旋下示意石虎上前,劝开二人。
接到少爷眼色,石虎身影一晃,闪入二人中间。他之前瞧得奇准,此刻,正是二人将拼之时。刘副将是己方人,任他朴实,也了之于心,出手自然极有分寸,左手轻拿卸了刘副将的拳劲,跟着手一翻,把他托将出去。至于那知县,他便不客气了。右手撮刀,斩他足脉,趁其微有麻痹,飞起一脚,适中知县的腹部。
在百姓眼里,只见一大团官服,忽然缩成一皮球,远远地弹了出去。继而噗嗵落地,滚出那岑知县。在那捂着腹部,大声叫疼。
小石头知其是偏心故意,无奈地摇摇头。行到知县跟前,搀他起来,道:“岑大人,受委屈了。”他此刻疑窦满腹,适才见知县出拳,无论推撞,顶肘抑或是崩拳,均不脱天罗拳式的范畴。暗自怪异,眼前这位知县难道是天罗弟子?
这当口,瞧及上司被打,衙役们涌将上来,想拿下小石头等人。而岑知县被石虎一脚踢得胸闷腹搐,一时也说不了话。
眼看双方又要大斗一场,刘副将扬声喊道:“瞎了你们的狗眼,震北王在此,还不跪拜?”
“震北王?”岑知县一怔,游目四顾,最后双眼落在小石头身上,道:“你、您”说着,翻身跪下,道:“卑职宛丘知县岑佩勋叩见王爷。”知县都拜了,旁边的衙役更不怠慢,纷纷跪下。边上百姓更是疯狂,欢呼声四下响起。在旁几女闻了,人人笑逐颜开,与有荣焉。
小石头也不及向百姓客套,忙着搀扶起知县,道:“起来,起来”这会儿,岑知县一个劲地叩头,要小石头恕他不知之罪。
小石头道:“岑知县起来便是,本王不是霸道之人。常言道,不知者不罪,本王不会怪你的。”
岑知县起身,抹了把额上冷汗。凑近小石头,低声道:“王爷要入陵,照理卑职不该阻挡,不过,还请王爷移驾数步,卑职有事相告。”
小石头诧异,跟他朝旁行了数步。岑知县看看左右,继而弯腰俯身,道:“属下猛狮堂辖下,陈州分堂堂主岑佩勋,参见圣宗。”
听他自承,果是天罗弟子,小石头大吃一惊,瞪眼看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岑佩勋又道:“看圣宗神色,多半对属下为何做了这宛丘知县,尚有疑虑?”
小石头颔首道:“不错。”
岑佩勋毕恭毕敬道:“回禀圣宗,此事是这样的”
原来自小石头出使南唐后。广智天王与奚方便开始商榷,待其回来如何顺利登基为帝。
他们认为,大周国的上层官员,虽说在司马润的叛乱中死的死,伤的伤,幸存下来者也多胆怯之辈。不过为了他日登高一呼之时,天下无一异议。
二人便定出了涤地无类之计。
何谓涤地无类,就是派出大量的天罗弟子代替大周的各层地方官员。其间,为怕忠于仁秀帝的官员及百姓,日后有甚不妥之议,二人索性是一网打尽。别说三四品的官员,纵是七八九品,也均尽量换成天罗教的人。也幸喜天罗弟子众多,十数万人里到有小半识得字。
目前为止,大周的地方官员已被天罗弟子替了十之五六。相信再过数月,整个大周的官员将全是清一色的天罗属下。俟那时,固然周太祖复生也无用了。
听到这里,小石头瞠目结舌,愕极无语。心想,那二人当真是胆大包天,那有这样造反篡位的。像他们这样频繁地更换各地官员,只怕是瞎子也看得出小石头已有反意了。而且,紧要的是,各地官员本是科举出身,人人识文断字,作得锦绣文章,理起事来决计比那些常年奔波江湖的粗人来得明白。如今为了一己之私,全天下的地方官俱换成了蛮汉,壮汉,甚至里面不定有几个心狠手辣的魔头人物。如此一来,百姓岂不遭殃?
他是愈想愈怒,愈思愈气。恨不能立即回了汴梁,揪出二人通骂一顿。
不过他毕竟是修仙之人,习得又是天界一等一的守心神诀太素心境典。几个呼吸间,心旌渐趋平稳。问道:“我适才闻得百姓言道,昨日竟有仙人下凡,不知是何事?”
岑佩勋道:“回禀圣宗,此事说来当真怪异。昨日因是祭祖日的前夕,百姓来得极多。就在众人参拜之刻,忽然降下漫天酒雨”
“酒雨?”小石头诧愕。
岑佩勋道:“不错,是酒雨。”
小石头道:“你如何确定是酒雨呢?”
岑佩勋颇为赧颜地道:“属下属下昨日也尝了一口,那雨确实是美酒所化。”
小石头颔首,道:“说下去。”
岑佩勋道:“原本天落酒雨,已算稀奇。殊未料,大伙忙着接雨之刻,半空中突然多了两朵祥云,跟着便有两位胡发皆白的仙人,由云里钻出,降在了伏羲陵前。其中一人尤说,天庭住久了,人界不免陌生了,幸亏伏羲陵还在,不然真不认识路了。由于听到这些,故此属下肯定,他们必非常人。”
“嗯!”小石头想,听他这么讲,昨日由空降落的两人,还真有仙人的可能。即道:“那他们现今在何处,你可知晓?”
岑佩勋道:“那两仙人性子古怪得很,落下之后,也没走开,一个施法接雨,装入葫芦;另一个自顾摆了一张棋盘,在那独弈。属下怕百姓惊扰了他们,于是便禁严了此处。”
“那他们时下仍在陵内?”
岑佩勋道:“有此可能,不过属下不敢接近。”
小石头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你带着衙役们退下罢。”
岑佩勋叩首,缓缓退去。
正文第187章金仙下凡
待岑佩勋离去,小石头思忖,既有仙人下凡在伏羲陵,自己就该进去看看。若是截教仙人,未尝不能引为奥援;倘是玄教之仙,却应早作准备,以免被玄教突袭,酿成不可预估的大伤害。又念及刘副将等人与石虎缺心少眼,性子暴躁,跟着进去,不定没事惹事,于是命他们在外等候。
随后带着诸女一路进陵。
他如此安排,雷倩颇觉古怪,奇道:“石大哥,何以不带他们了?”
小石头笑道:“适才那知县予我禀报,说陵墓里昨日降下两位仙人。我便想带你们进去看看,亦好长长见识。刘副将等人均出身军营,身上有股子杀气,若恼了仙人,就此飞走倒不打紧,万一出手薄惩他们,岂不糟糕?”
雷倩颔首,忽然省起什么,娥眉轻蹙,问道:“他们身上有杀气,可我们也没仙气啊,仙人肯见么?”
小石头略愕余裕,莞尔道:“会的,你们虽然没有仙气,但个个兰质熏心,秀骨丰神,似这般绝世仙姝,妄说仙人,固是五方天帝也见得着。”
诸女闻言,又羞又喜,纵娴顺如璺儿也自媚眼横波。
雷倩俏脸绯红,双手卷着襟前缀边,轻声道:“石大哥,你这话,不会是故意讨我们欢喜罢?”
瞧她们美眸瞥来,容带疑色,小石头索性指天明誓:“我句句属实,无半字虚言,若”
没等他说完,雷倩嫣然笑开:“相信你就是。”说着,笑靥绽放,琼鼻微皱,真个是天真稚爱里妩媚横生,凝脂如玉中偏生红晕光照,竟是风情万种,摇曳生姿。
小石头愣眼,心想,小妮子当真长大了,此刻居然女人味十足。
说话间,大伙沿中轴线大道走入,连经九门,最后到得陵前。陵墓周围谷柏参天,遮阴翳然,囿于县令禁阻百姓进入,此刻陵前寂无人烟,一片僻野里却添几多尘外幽趣。
环顾左右,微风徐徐,竹喧翛翛,别说仙人,固是凡人的踪迹也见之不着。
小石头讶然,寻思,仙人莫非已走?
雷倩道:“石大哥,仙人呢?去那了?”
小石头摇摇头,正想释放神识察勘。半空中,突然有人哈哈大笑,道:“小姑娘,你想看仙人?”
大伙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栽有好几株古松,虬根盘扎,傲傲屹立。其中一株最高古松的顶上,一老道盘膝而坐。任那松枝随风起伏,他却如松枝上的叶针,牢牢黏附,平稳安然。宽大的道袍随风飘飘,猎猎作响,可垂到颊旁的雪白眉毛,依然纹丝不动,仿佛由白铁铸成。
小石头打量片刻,陡即大吃一惊。此老非是别人,竟是当日在天界有过一面之缘的许悠许天师。心想,此老怎地下界了?莫非他晓得自己的昊天宝镜丢了,故此下界来寻?念及,许悠的昊天宝镜便在自己的体内,不禁心下揣揣。尽管不是他偷来得,但隐隐的有种不告而取,此刻却被事主抓个正着的尴尬心情。
他这边尚在忐忑,那厢的雷倩早已兴奋得忘乎所以,行至古松下,脆声问:“老前辈,你是仙人?”
许悠指捋长须,呵呵笑道:“马马虎虎,算是吧。”
雷倩疑诧,道:“什么叫算是啊?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那有这么莫棱两可的回答?”
许悠被她责得失笑,朗声道:“所谓仙人,通万法,悟玄心;腾云驾雾,翻山倒海;朝游四海,暮宿苍梧。然贫道除了能驾云以外,余者一无是处,故而勉强算个仙人。”说完,又自哈哈大笑。他在天界日久,所见俱是毕恭毕敬者,难得今日遇着雷倩这般妙嘴性真的人儿,不由起了嬉闹之心。
“哎,不管了,只要你自承是个仙人,我这便予你叩首,望你能保佑我的石大哥,教他事事顺心,万难皆消。”雷倩话罢,旋即跪下“嗵嗵嗵”三个响头,当真是至虔至诚。
另三女见她叩了,也走上前去,殷殷拜下。留意到龙儿的体态,许悠细眼凝睨,随即目中神光烁现。
与此同时,小石头在旁看得是既闹心,又感动。感动的是,几女待己果真情深,闹的却是,眼前老道,分明是玄教之仙,他日自己竖起截教大旗,铁定是冤家仇雠,几女要他保佑自己,实属钻冰求火之举,枉费心血了。
忽然,另一株古松之上又传来人声:“咦,此局贫道思了好久,只道定可解开,殊未料,仍是白忙一场。”音声响起的一刻,松枝上赫然现出一人。此人园领广袖,褒衣博带,由下仰望,绿松蓝天,白云悠悠,与其相映成辉,显得飘逸潇洒,又古朴雅然。看去岁数不大,隆准方颐,姿态雍容,不似个无为的道士,反像是位极其骄矜,潇洒出尘的狂放大儒。
诸女愕然片刻,想起仙人有两位,立时又跑到他所坐的树下,虔诚地叩拜起来。那人不予理会,迳直望着自己膝上摆放的一张玉制棋盘。过了会儿,又自唉声道:“此八卦珍珑经纬万端,奇崛纵横,贫道绞尽脑汁数日,居然如堕烟海,不得半点头绪。果然厉害!不愧为大神伏羲所作!”
唉声叹气,感慨良久,却总不低首俯瞰,任诸女在树下跪拜不止。
小石头瞧得气怒,堪想开口劝回几女。许悠在另一边饮了口酒,扬声道:“晁师弟,老师唤我二人下界,可是为了寻找使用太素力的人而来。你这么棋不释手,大参木野狐,我们何时才能回去复命啊?”
那姓晁的仙人抬起头,瞥了许悠一眼,慢条斯理地道:“天上一日,人界一年。老师平日论道完毕,均须假寐半日,再者他炼丹半日,如此迭加,我们足有一年的时限,何必火烧火燎的失了分寸。”
许悠嘿嘿一笑,道:“晁师弟下棋日久,任何事到了你口里,皆要算计一番。为兄是佩服得无以复加。”
“过奖,过奖许师兄,在人界的时候,我们是道不离心,气自贯身,每日里悟道修性,始终不懈,亟盼能早日升天。可自入了天庭,日日眼望画栋飞甍,琼花玉树,时日一久,任那璇霄丹阙,再是怎生精美绝伦,秀色荟萃,却也厌了。难得此番老师命我们下界,若不好生耍耍,岂不枉费良机?”
听他此言,许悠白眉耸动,乐道:“晁师弟啊晁师弟,我俩是不谋而合啊!哈哈”二仙同时笑起。刹那,宛如九天凤鸣,清隽朗越,直震得陵中飞鸟惊起,松针纷纷落地,顷刻间满地积厚寸余。
见此威势,雷倩越发深信眼前二人乃天界神仙。当下又拜三次,直闻叩地有声。那郑而重至的神态,教小石头一阵心疼,暗道,幸喜地上松针厚铺,否则,依她这般叩法,不定额破血流。
再想起二仙适才旁若无人的谈话,不由心旌颤悸。
他知道二仙口中的老师,正是那三十三天兜率宫主人,上清高圣太上玉晨元皇大道君,也就是截教道祖灵宝天尊的大师兄,更是令截教群仙痛心疾首,恨不能挫骨扬灰之人。又闻二仙下界之意,原为找寻使用太素力之人。心道,普天之下,如今能使得太素力之人,无非是自己和多宝,莫非我二人前时运用之际,溢出的太素余力竟散入天界,教老君发觉了?如非这样,断不致遣人来寻。
思虑至此,不禁蹙眉攒额。现下情势,自己一方诚在人界薄有势力,又称雄四方,但要和老君为首的玄教正面相抗,却是远远不够。俟时,即便老君并不亲临,单凭那三十六金仙级的天师,挥挥袖便可令截教好不易凑攒的实力,灰飞湮灭。
措手不及之余,无计可施,根本思不出该如何应付眼下猝然而至的危机。更担心的是,许悠曾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此刻也不知他有否认出?
他那知道,二仙下界实因当日禁宫一战的磅礴气势,直冲霄汉。那是迥异于仙人的力量。以如来和太上的修为,也自心旌颤动,更令他们想起当年炙烤神农的往事。当时,神农绝望时流露出的气势,正和蚀阴被困翻天印下的怨气相若。囿于担心又有大神级的人物自天外天而来,甚至是为了帮神农复仇而来,二祖担心至极,各自派出弟子下界,寻访散发神息之人。
许悠笑罢,细眼眯缝,望着树下的几女,道:“你们起来吧。”
雷倩喜道:“老仙长,你可是允了我们的心愿?”
许悠道:“小姑娘,贫道早就说过,我俩虽是仙人,但所学微少。你所说的保佑,范围着实太广,让我们如何答允得了?”说到这里,忽然笑将起来,以戏谑的口吻道:“若像你说的一样,定要你的石大哥事事顺心,万难皆消,那我俩只能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了。呵呵”雷倩闻言,有些丧气,翻身坐在地上,托着腮帮子道:“传说仙人无所不能,怎么你们两个仙人,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
也不知是否是雷倩的天真活泼,深深感染了许悠,令他千多年的道心竟起微澜,笑道:“无所不能的仙人,指得是道祖和佛祖,像我们这样的仙人只是在天庭闲混岁月而已。”
说到这里,用手指指另一仙人,道:“喏,就像他,终日迷恋玉碁,从不修道坐禅,似他这般仙人,又有何用?譬如还有我”他手一翻,倏然多出一只朱红葫芦,跟着仰头喝了数口,又道:“每日是无酒不欢,在天界的时候,甚至用老师赠送的天元金丹换酒喝。你说,遇到我俩这样的仙人,能派什么大用?不反榨你些好处,已算你祖上积德,要教我们施法保佑,唉那是千难万难。”
雷倩愣愣地听他说完,一时颓丧到了极点。半晌之后,方道:“真真气死我了,如你这般说法,那拜你这仙人有何用?倒不如去拜那泥塑的,尚能混顿斋菜吃。”
许悠入耳,放声大笑,直看那颤动簸荡的松枝,便知他着实乐极?余裕,突然面颜沉肃,指着雷倩道:“小妮子,好大胆,居然把我们比得连泥塑的都不如。你不怕仙罚么?”他口吻诚凶,然由眼角笑意,却知他心下毫无嗔怒。
雷倩仰头答道:“怕什么?你俩就会饮酒弈棋,至多也就腾腾云,驾驾雾,纵有仙罚,多半也没甚了不起的。”说着,霍地起身,低声对几女道:“我们不拜了,拜了也没用。”冰清等笑着颔首,与她一起回到小石头身边。
许悠望着她的背影,笑得甚是欢畅。
须知那所谓的天庭,并非世人所想的那般美好大同,而仙人的岁月更非传说中那样的逍遥。论上下有别,阶级森严,尤较世间胜上三分。且仙人与仙人之间,谊笃情厚者罕有,泛泛之交则大有人在。固然活得云淡风轻,潇洒恣肆,然平日里不是讲经论道,便是炼丹修性,岁月枯燥姑且不谈,纵连欢声笑语似也远离自身。
正囿于此,他恋上了香醇,晁姓仙人迷上了方圆棋枰,至于其他仙人也是各有各的趣味,各有各的所好。他们也时常自问,俗人之时,向往天庭的美好,成仙之后,偏又亟盼世俗的情怀,真不知是愈修愈倒退了呢?还是返朴归真,入了另一境界。
目光随雷倩远去,直至此刻,许悠才留意到小石头。
见四女如星拱月似的围着他,尽管神色各异,但其间情谊显然非同一般。再审视四女,一个个质胜仙芝,温婉可人,寻常男子若得其一,已是天大福分,眼前这人究竟有何德能,居然可以享此齐天艳福?诧异不解里,横看竖看,上下打量,心想,此后生不过生得俊美些,怎获四女如此青睐?尤其里面有位姑娘,分明是青龙化人。这般神兽,甘冒天条之大忌,竟也喜他如是,当真怪哉!
他左思右想,索然不解。由于当日小石头始终跟在闻仲后头,再者他自己至无尘园时又一心掂着香醇美酒,即便最后胜佛用昊天宝镜摄取小石头际,他心里记挂的仅是宝镜,对于何人被摄压根没放心上。是故,此刻骤见,小石头的样貌在他眼里全然没了记忆。
另一晁姓仙人,忽问小石头等人:“你们之中,可有人会弈棋?”
小石头一怔,忙道:“不敢说精通,但懂得一二。”
晁姓仙人很是满意,身不动,肢不移,保持原先的坐姿,由松顶缓缓飘下,最后落在小石头数步之外。膝前的玉制棋盘冉冉升起,离地尺许时,即飘浮不动。跟着,向小石头招招手,道:“小伙子,你过来,看看这局八卦珍珑,可有解法。”
“是。”小石头抱拳,遂施然行去。走至棋盘处,学他一样,盘膝坐下。地上松针积厚,臀股着地倒是颇为柔软。其实,他早已留意到晁姓仙人只是悬浮在那,虽然自己亦可依法施为,但怕引起两位玄教仙人的注意,自是刻意藏拙,尽量装得仅擅长武技,对于道法一窍不通的样子。
与此同时,冰清等女也跟了上来,围在其身后。
晁姓仙人指着棋盘,道:“小伙子,此局黑白二色,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五环居中,黑中有白,白里混黑,颇似那河洛图书。贫道初见,原以为是伏羲爷推卦演算之用。但经贫道私下揆度,伏羲爷画卦,一般均用蓍草,断不会突然以磐石布图。”
“磐石?那仙长此刻之图并非伏羲爷的原物?”小石头讶道。
晁姓仙人朝他看看,道:“那是自然,记载棋局的磐石,深埋伏羲爷昔日演化八卦的亭台之下,贫道也是天缘凑巧,落地之时,突感灵气充沛,便试着掘地而看。这才一睹神局,否则,焉能有此大幸?”
小石头道:“那仙长依样布局之时,可有错漏?再或有没”
晁姓仙人连连摇手,气呼呼地道:“不会,不会,贫道钻研这方枰圆子足有千年之久,虽非由棋悟道,但贫道自信,九天十地之内能与贫道颉颃棋力者,委实寥寥。岂有摆错之理?”
小石头忙道:“仙长万勿动怒,小子不过随口问问,并无小觑仙长之意。”
晁姓仙人大袖一摆,道:“休再絮叨,速速观棋要紧。”
小石头闭口禁言,目光顿即扫向玉枰。
心里却在转念,眼前两位仙人,一位嗜好杯中之物,一位痴迷圆奁方局。似这等有隙可趁之辈,应付起来多半不会太过棘手。
有了此念,适才突如其来的惊惶感顿时抛去,至于原本微有的束手就殪之思,自也弃得一干二净。寻思着,尽管玄教树大根深,枝繁叶茂,但自己一方也非外强中瘠,暂不说有三祖之一的菩提老祖为奥援,单多宝如今赛似混元金真的实力,除非老君亲自出手,否则,兜率宫的三十六天师任一人均非他的敌手。
而且,自己一方还能用弱枝消叶之策,对付玄教。此计若运用得妙,固然老君神通万般,然己方人不与他正面敌对,只伺机剪除玄教的枝枝叶叶,待双方实力七七八八,轩轾不分了,才行那最后雷霆一击。
他更不想信,千余年前截教惨败,以至群仙溃散;今日,他在暗,敌在明,难道还会蹈袭覆辙不成?念及此,霎那间意气飞扬,脸上更是神采奕奕。心下尤在暗道,哼,固然千难万险,灾劫百般,我小石头也要励志奋发,终须复兴截教。
见他喜色兀现,晁姓仙人却道是思索有果。欣然道:“小伙子,可是有了成算?”
小石头一怔,随即摇摇头,道:“此局脱胎河图洛书,其间大有讲究,小子尤要思虑会儿。”
“嗯!”晁姓仙人微微颔首,道:“这盘珍珑,黑白对峙,阴阳分明,看似有限,又广于无限;放之可弥*,敛之能退藏于心;四隅四方间,天地风雷,山泽水火;又有五行生数,位居中宫;整盘珍珑,效法天地自然,旺极而衰,衰极而旺,衍生生不息之意境;似这般棋局,几拟如天地洪荒,实则超越了形态上的圆周空间,内涵至大至小的时空极限,尺寸方隅之间无不包蕴了至极之理。如此无有相匹的神局,九天十地之内有谁能弈?又有谁能解之?唉”言罢,颇为唏嘘的长叹一声,又道:“说来,也是我束手无策之下,胡乱悖点,如你真能破,那这天地当真要更换颜色了。嘿嘿”闻他言语,很是瞧不起自己,小石头向他看看。
晁姓仙人笑道:“小伙子要强是不错,但也要有自知之明啊!”说着,见小石头又自瞥眼,便道:“罢了,罢了,贫道不再多言,姑妄让你试上一番。若你有甚心损神劳,可莫要怨我!”
“那是自然。”小石头头不抬,迳自答道。要知,他前世便是围棋爱好者,在这黑白棋枰上的兴趣,真有半日不弈,索然无味之感。想他当日纵是失忆,与秦皇对弈之时,依然凭本能获得完胜,可见他在棋艺上的侵淫,半点不亚于他的主要职业外科手术。
此刻陡见这上古珍珑,那久违的棋瘾顿时重上心头。全副神思业已完全进入那至大至小,悉数未知的广垠空间。
过不半晌,登又愕然。以往看棋,单须稍加留意,便可知何色能胜,何色必负?然眼前这局珍珑瞧得久了,竟有迷神之效。那黑白的棋子,明明静止地摆放着,落在眼内宛若星霜屡移,日来月往。
黑棋衍为无垠星空,白棋化为漫天星霜。
先看黑方,一手劫、二段劫、多元劫、松气劫,千劫万劫终成万年无忧之劫;再看白方,三连扳、三段扳,交互以想思断、倒脱靴,以决胜负;自身棋态,也是金井重鋂,宽气通盘,舞剑摇槽之下,竟呈天下循环之劫。
黑白二色,切扑轧卡、扳连提镇,无不尽演方圆之妙,天地至奥。
倘若稍动其一,只怕就是天毁地崩,斗转星移。
看到这里,禁不住想起玄截教争。心想,玄截二教好比这枰上的黑和白,既相生相合,又相克相冲。鸿钧在时,自是相生相合;然当道祖远离,顿时相克相冲。只不过,道祖妙悟宇宙,以太元一气衍生四经,那太初、太始、太素、太易均是他离去后,维持天地之衡力,任动其一均会酿成不可预估的大灾劫。
至这会,他脑里灵光倏现。终于弄明白,当日菩提为何不杀多宝;老君又为何尽搜截教群仙上天封神;究其因,无非为了维持天地平衡,自然和谐。是故,他们仅是百般抑制,却不对之赶尽杀绝;同样,灵宝天尊的元神灭不掉的缘故,也正囿此。
他这厢遐思联翩,另边的冰清与璺儿却看得着急不已。见他呆呆愣愣,仿若陵前亘古的石像,盘坐在地半多时辰,居然不动丝毫。
惴惴不安之余,互视一眼,顿时神会于心。
冰清沉吟道:“璺儿姐姐,此盘珍珑,天圆地方,实含太虚寥廓,万物资始之理。”
她们见小石头沉思默想,始终不语,显然受困于局,便想出言提点。
可这盘八卦珍珑,九星悬朗,七曜周悬,寒暑弛张,生生化化,阴阳柔刚,无不咸有。实在是天上人间的第一神局。放眼寰宇,能破局者,除非伏羲女娲重归,否则再无一神一仙一人可以解之。她们起先一心担忧小石头,又对他深有信心,故此对棋局并未十分着意。这才没有深陷棋局纷扰。如今,二人试图扼义择要,自便留意起了棋局。
殊未料,并不多久,二人心神陡即沉湎其中。如此一来,她们的当头棒喝倒未成功,反而自陷危局。要知,二女均属凡人,尽管服过极品仙丹,质骨非同俗流,然此神局即便是百劫的天仙也难保不会入彀,以致做出狂悖之举。像她二人这样,当真是自取死路。
可惜的是,小石头和晁姓仙人如今俱在瞑思苦想,脑海里千头万绪,压根顾不着二女的险况;至于许悠,喝酒便是他最大乐事,要他留意弈棋人何种状态,何样神色,纯属妄想;而另外二女,性喜做些称心快意之事,若直捷了当之下难以解决,那此种粘皮带骨,还须殚思竭虑的麻烦事,便休想靠得着她们。看了片刻,不甚了然,索性游目四顾,再也没看棋枰一眼。
俄顷之后,璺儿蓦道:“此局五运循环,坤元总统;斡蜷之下,涵盖芸芸众生,熙熙攘攘;冲杀之时,又有千军万马,龙腾虎跃;看似随意着子,偏生应物象形;仿佛刻意争杀,却又乐观超然;当真难解啊!”听到这里,小石头与晁姓仙人同时轩眉高扬。
跟着,又闻冰清接口道:“姐姐说得不错,依我看,棋势实质浑浑噩噩,但有贯通九天之威;倘再说它无识无知,又有深伏十地之力。整片局势,偃然如枯松之卧涧壑,截然如快剑之斩蛟龙,奋然如龙蛇之起陆,矫然如雕鹗之盘空;霸王扛鼎,不足以比其雄壮,飞将军奋贯磐石,不足以比其犀利。此局气魄之宏,气象之伟,实非我等凡俗可弈!”
“哈哈”闻她二人言语,晁姓仙人猝然大笑,扬声道:“目睹此局之雄势,不由令人遥想伏羲爷当年神游八极,眼空四海之惊人气魄。真乃壮哉,伟哉!”
他由二女的言语里遽然醒来,尽管神采飞扬,意态高昂,实质已打消了解局之思。故此,才刻意抬高伏羲大帝,如此一来,即便自己这个金仙解不可珍珑棋局,说来,也不算太过丢脸。毕竟是伏羲爷手创的珍珑,若真的那么易破,那伏羲爷的颜面岂不因自己而失?
他如是安慰了自己几句,旋即抬头打量二女。要知若无二女的及时提醒,任他有着远超天仙的金仙境界,可一旦深深陷入,即便不做出悖举,却也是桩极麻烦的事体。
一望之下,倏然怛恐。
原来二女口上说得轻松,其实心神早迷。那嫩白的脸容上,不仅无一丝血色,反而隐腾青气。显然心脾用之过甚,致衰竭之兆,而脏腑表里之郁气,却囿火灭木生之故,以木性的曲直本能,终覆盖二人面容。如再不施救,不久之后,二女胃肾肝胆,均要大受其害,最后,不是心闭身藏,从此成为对外界事物毫无兴趣的冰人;便是心血两亏,香消玉殒的恶果。
念及此,不遑多虑,急忙喊道:“许师兄,速来,两个小妮子有危险。”说着,大袖轻拂,卷起冰清,随后置她于地,以背对己;跟着手指射出仙灵之气,虚点冰清浑身周穴。
许悠闻声,电射而至,如法炮制璺儿。
这当口,雷倩和龙儿也自回过神来。见之情形,不由顿足搓手,着急不已。龙儿是修行之人,较之雷倩,自然更能承受兀发险情。蓦见雷倩行了数步,探出手想喊醒小石头,忙抢上劝阻,道:“倩妹妹,不要。”
雷倩回首看她。龙儿道:“看冰清和璺儿,便知棋局之中大有乾坤,你此刻突然惊醒少爷,也不知他时下如何,万一再有什么厄难,那便糟糕了。”
雷倩颔首,看看依然呆若木人的小石头,道:“龙儿姐姐说得是,若不是你及时劝阻,我险些酿成大祸。”又道:“龙儿姐姐,现下我是六神无主了,你告诉我,我们该怎么办?”
龙儿游顾四周,道:“现今,咱们惟有在旁候着,静观其变。”
“嗯!”雷倩很是听话地点点头,当即默默不语。
余裕之后,二仙同时开气叱声,遂各自拈出一粒金丹,投入二女口中。
晁姓仙人深出一气,道:“没想伏羲爷所摆的珍珑这般厉害,她二人不过看了须臾,便几乎魂飞魄散。”
许悠不满地哼了一声道:“这下晓得厉害了吧?我早说了,要你不要沉迷这木野狐,可你偏偏不听。”说着,望望冰清和璺儿,又道:“假若两小妮子有甚差错,我看你怎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晁姓仙人嘿嘿地赔笑道:“许师兄骂得极是,不过天庭岁月实在枯燥,若没一乐趣,又何以打发那百无聊赖的日子。何况,两小妮子发现得早,我们也施援及时。如今更服用了老师的仙丹,未尝不是因祸得福。”
听到这里,龙儿和雷倩终于放落了一直提起的心旌。
“哼!”许悠瞪了晁姓仙人一眼,道:“就你说得好听。”又看看龙儿和雷倩,道:“既已照顾了两个小妮子,那这两个又如何?毕竟她四人适才均向我们跪拜过。虽然心愿完成不了,但这好处终究还是要给些的。”他对雷倩极有好感,总思索着予些恩惠,此刻实乃趁势而为之。
晁姓仙人点点头,深以为然地道:“许师兄说得对极。刚才我幸得二位姑娘及时提醒,方未沉沦其中。否则,也极为麻烦。此恩情,若不报还,我晁错岂不愧对天地?”
许悠颔首道:“那就好!你倒是取出来啊!”“什么?”晁错诧异。
许悠不耐烦地道:“金丹啊!”指着冰清和璺儿,道:“那两小妮子俱服过了,至少再添五十年的阳寿;可另外两小妮子却未服过。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听到服用一粒金丹可以增寿五十年,雷倩喜不自胜。转念想,若把此丹给爹娘服用,那二老岂不各添二十五年的阳寿?念及此,若非仙丹还未到手,怕已兴奋地跳将起来。
“哦!”晁错应了。说话间,手心里又多了两粒火焰焚炙,光芒璀璨的丹丸。他道:“许师兄,前两个小妮子服用金丹,是因我们用仙力为她们伐筋洗髓,震荡经脉”又指雷倩和龙儿道:“可这二人里,惟独她可以,那这小妮子怎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