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知道了原因,就跟梅超晋说:“你爸爸是过去的人。他要是早出世几十年。没准也是个了不起的英雄。可惜。他生不逢时。”
梅超晋不是很明白。但他知道梅斯柏是谁生的。他问梅斯柏:“爸爸,你怎么不想我的奶奶?”
梅斯柏对梅超晋说:“我想,但是不能挂在嘴上。”接着又说:“不管我们现在怎样。都不要忘了祖宗。你的外公没有上过学,但也识字。你的祖父连字也不识。我的祖父更可怜,不仅不识字,还早早地就离开了人世——他没能从劳累的死亡线上挣扎过来。现在生活是好了许多,但人还是不可避免地要经历人生的低谷。有的人把祖宗踩在脚底下;有的人把祖宗供在头顶上;有的人把祖宗放在心里。”对这些话,梅超晋还是似懂非懂。
梅超晋读二年级时,已经会洗自己的袜子了。也许是自以为能完成父母交给的任务吧,梅超晋总爱把自己当大人看。有一次,梅超晋去买早餐,回来抱怨说:“真是的,还小孩呢!”梅斯柏问他:“是谁惹你了?”梅超晋答道:“刚才有个人说:‘让那个小孩先买。’真是的,他把我叫小孩。”傅静玲问:“你几岁了?”梅超晋答道:“七岁。”梅斯柏说:“你才七岁,人家不叫你小孩叫什么?”梅超晋耍起赖来:“我是梅斯柏,你是七岁的梅超晋。”梅斯柏就说:“那好啊,从今天起,你去上班,我去上学。”梅超晋哑了口,不得不当回他自己。
梅超晋是非常听话的,很会体贴父母。有一天放学后到办公室去玩,看到梅斯柏无所事事,梅超晋还帮着出主意:“爸爸,你要是没事做了,就把以前画过的图拿出来再画一遍!”梅斯柏苦笑一下。
梅斯柏看得出来,靠画图,自己恐怕是一辈子翻不了身了。不过他倒是得到了一个高级工程师职称,可是这只是个空头衔,既没有权力也没有实惠。
在评职称之前,因为梅斯柏没有多少热情,人事处的处长蓝伯森曾动员过他:“你的年限到了,应该参加职称评定,又不要你交多少钱。”蓝伯森还对梅斯柏说:“你是我们厂里第一个恢复高考制度后的大学毕业生,又做了这么多年的专业工作,可以说是厂里的一块招牌了。你要好好珍惜。”这样,梅斯柏为了应付人事管理的需要,就去递交了相关资料,很容易就获得了高级职称。
为了评上高级职称,梅斯柏交了三十元钱——这是职称评定委员会统一规定的,说是为了给评定委员会成员发奖金。等拿回职称证书,他就放入屉子里,连傅静玲都对他嗤之以鼻:“一个高级工程师还拿不到我这个磨工这么多钱,有什么用呢?”
梅斯柏在工作上被排挤;在经济上陷入困境;在人际关系上处于孤立地位;在家庭生活中他只处于辅助地位。
梅斯柏在人们心目中是越来越不重要了,但梅超晋还是尊重他。有时候,梅超晋还会骄傲地说:“你是我的爸爸。”看那样子,好像是有许多小孩子很羡慕他似的。梅斯柏不理解,因为他不知道,许多小孩子看到梅超晋学习成绩好,都以为是他爸爸善于辅导的结果,所以羡慕。许多大人也说,梅超晋学习好是因为梅斯柏会辅导他。还有一些家长教自己的孩子和梅超晋交朋友,最好是到梅超晋家里去做作业。因为梅斯柏怕吵闹,就不同意梅超晋领同学回来一起做作业。
其实,别人都猜错了。梅斯柏和傅静玲都不用像别的家长那样费大力气去管小孩的学习。梅超晋曾经提过意见,说别人的父母是怎样关心小孩子的学习的:夏天,母亲抱着孩子做作业,父亲在一旁扇扇子;冬天,母亲抱着孩子做作业,父亲随时给他一个暖暖的热水袋子好暖手。
虽然生活很不如意,日子却过得飞快。眼看梅超晋就要小学毕业了,他的奖状贴满了一扇门。傅静玲见梅斯柏实在没出息,就给他出主意:“老公,你可曾想过到高云或昂赛那边去打工?”梅斯柏当然想过。厂里也陆续有工程师或技术工人出去过,有的混得好;有的混不下去又厚着脸皮回来了;有的虽然混得不顺利,但还在外面苦苦支撑,一边还要为了面子而说些假话——谁都不愿意让人看不起。梅斯柏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也基本上知道这个社会不怎么喜欢他这样的人,所以他总是下不了决心。他对自己没有信心,另外,他也实在舍不得离开梅超晋。
梅斯柏原先想混到退休,不曾想到连这样的结局他也得不到——他混不下去了,被淘汰的压力一天大于一天……
到梅超晋上初中时,厂里的所有住房都需购买。梅斯柏和傅静玲还是交不出钱来,成了全厂要特别照顾的三家困难户之一。厂里的决定是:房子可以住,但厂里帮住户购买,再由住户交房租给厂里——这时,房租就再不是象征性的三元二角,而要涨到三十几元了,而且还要根据行情随时调整。
直到梅超晋快读完初二的时候,傅静玲又和梅斯柏商量起这个家庭何去何从的大事来:“到山上开荒种菜也是个办法,只是买山地也没有钱,只能租一块地来种。”梅超晋也来出主意:“要不回霞香去喂猪也行。”但他又劝梅斯柏:“爸爸,你还是先出去试试,看能不能再找到工作吧;实在不行就回来。”傅静玲同意梅超晋的意见,并说:“既然你害怕到高云去,就到昂赛一带去碰碰运气吧,那边有很多私有公司。”
梅超晋又说,如果家里总是这么困难,他就不上高中了,还是早点帮父母挣钱养家好。
等梅斯柏下定决心,以背水一战的心态准备离开他工作了近二十年的华安挖掘机厂时,傅静玲又叮嘱他:“你出去后要能改变自己,不要让人家一看就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受了气,要转眼就忘记,不要耿耿于怀。平时要装得自信一点,不要总是一副窝窝囊囊的样子。”
就这样,六月底的一天凌晨,梅斯柏便披星戴月地去了火车站。他提着一个淡紫色的简易帆布提包——这是厂里开运动会发的纪念品——,里面装有他的证件和一些日用品,还有一本书——the-octopus.(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