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显那样的人,说不定就会认为他私心甚重什么的。
可他特地跑回渑城,借着李芾和薛氏的人脉,找到几个熟悉的商家,再告诉他们燕城的事,就算为了银子,这些商家也会跟着他跑这一趟。
李单这个人情卖得够本。区区二百两银子,能做的事有限。可他先把渑城的人情给牵起来,再借着这个势回到燕城。这下,李显也要承他的情,燕城的不少人也要记着他的名字了。
晚上,李显好好的在家里摆了一桌席。李单坐在他下首,几个渑城来的商人坐在对面。几人喝得宾主尽欢。
席毕,张宪薇早就收拾好了干净的客院,请这些人暂时住下来,李家会好好招待他们的。这份情,这些人自然会寄在李单的头上。
李显跟那些人谈得尽兴,回屋后仍是满面红光,他连灌几杯浓茶,抚案大笑:“单儿,单儿真是个好孩子啊!”
之后几天,李显天天带着李单在燕城四处跑,几个渑城的商人见过燕城的人后,就回渑城调货了。做成了几笔大生意的商人临走前好好的重谢了李单,几人知道他如今守孝,也不请他喝酒赏乐,干脆直接兑成银子给他,都道他如今跟小弟弟住在亲戚家里,必定事事都要小心在意,给他别的反倒显眼,不如银子好使又便当。
李单拿了银子,没有傻愣愣的直接跑来还张宪薇的银子——他要真这样做了,她也不再盼着跟这对兄弟结什么缘了。他用这些银子买了燕城城郊遭了水的良田,然后把田契给了张宪薇,让她替他们兄弟两个收着。
“这田刚让水给淹了,你还买它们干什么?”张宪薇拿着田契笑,这笔买卖做得好,比往常多买了一半还多呢。
李单笑道:“越是让水淹过的地越肥,它就算是一年淹几回,我也不怕。日后卖出去也不会亏银子。”
“就你精明!”她拿着田契拍了他的脑袋一下,他像个孩子那样在她面前笑了。
张宪薇提了几个月的心放回肚子里,能让李单对她心服,是她上辈子都没做到的事。这个孩子坚韧不拔,正直大方,能得他一份真心,可是比黄金还贵重啊。
“行了,你也累了几天了。去见见南儿,陪他说说话,晚上让他在你那里睡。”她板着脸交待,“今天晚了,明天再说念书的事。今天晚上只许你们两个说说话,不许拿笔,不许看书。”
李单站起来笑着答应道:“是,侄儿遵命。”
他走了没有一刻,李南跑来把贞儿也拉过去了。张宪薇乐见其成,晚饭时良缘过来跟她说:“今天单儿吵贞儿了呢。”
“哦?怎么回事?”她一听就笑了。
良缘见她不恼,也笑着说:“南儿这几天背了两首诗,其中一句是什么采菊什么篱下,贞儿就要去掐菊花扎到篱上。单儿把贞儿抱过去说‘花好好的长在那里,你去掐它干什么呢?’”
“你不掐它,它就一直开着;你掐了它,它就不开了。你好好的对它,它就能多开几天给你看,这样不好吗?”她学着李单的样子说,摆出一副秀才讲经的架势。
张宪薇看她摇头晃脑的就笑,笑完了叹气:“这就行了,日后贞儿天天都到那边去,你也跟着看着。别管他们三个,让他们自己磨。”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李单带着李南和贞儿过来这边吃。外面一轮圆月挂在天上,她就让人把桌子摆在院子里,周围点上灯照亮,带着三个孩子在庭院里边赏景边用饭。李南和贞儿吃到半饱,试着对对子。
“云。”李单开了个头。
李南跟着赶紧说:“雨!”
贞儿第三个:“雪!”
……
两个小的一会儿把《声律启蒙》背下来一大半。等到了睡觉的时候,贞儿还在一边摇晃着小脑袋,一边抑扬顿挫的背:“……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
她抱着她躺下来:“好了,该睡觉了。闭上眼睛。”
贞儿就乖乖的躺着,两只手放在两侧,躺得板板正正的。眼睛闭着,可眼珠在眼皮底下乱转。她拍了她一下,她放松了。
她就在她耳边轻轻的背《声律启蒙》:“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刚背到‘雪冷霜严,倚槛松筠同傲岁;日迟风暖,满园花柳各争春。’时,贞儿就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的起来,转到外屋来,却看到李显正坐在桌前,好像心中有什么心事似的。她走过去,轻声道:“老爷,天不早了,该歇着了。”
李显过了一会儿才惊讶抬起头,看看外面的天,站起来恍然道:“都这么晚了?”
他的身上都是月季的香气。张宪薇扶着他进屋,给他更衣:“老爷怎么在外面忙得这么晚?”
良缘提了热水进来,她侍候他洗漱之后,他躺在床上,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她扯着良缘出去,就站在门口,用屋里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去厨房让他们做碗粥来,再加两个小菜,快点。”
良缘答应着,错身而过时对着朱锦儿的院子使了个眼色,小声告诉她:“听说克大少爷今天送了六盆白月季过去。”
张宪薇听了心中暗喜。李克会这样做,她一点也不意外。她转身回屋,李显暮气沉沉的躺在那里。他的心里,是不是也有点意外?
以前,李克只是在搬出去后才敢给朱锦儿带东西,还要借着赵氏孝敬婆婆的手。现在怎么突然这么大胆?
她压下心中的欢喜,坐到李显身旁,柔声道:“老爷,是不是在外面太累了?我让人给你再端碗粥过来,好歹吃过了再睡。”
“嗯。”李显坐起来,就着灯看,他满脸都是郁气。“贞儿呢?”他突然问。
“已经睡了。”说起女儿,她就一脸的笑,“今天吃饭时,跟着南儿把半篇《声律启蒙》都背下来了呢。多亏单儿教的他们。”
他下床说:“我去看看贞儿。”
张宪薇没有跟过去,良缘刚好把饭菜端回来了。她坐在桌前看着,一盘肉沫萝卜丝和一盘醋溜土豆丝摆上去,再有一小碗的香油芥菜丝,另一边的角落里放着一小碟凉拌皮蛋,那碟子太小,里面没有几瓣,就像剩下来的。
“都是现做的。”良缘指着皮蛋说,“我让他们现切了两个。”她看李显没回来,伏在她的耳边小声道:“听说那边今天晚上也开了一桌,是赵氏领着人去厨房办的。”
李显在贞儿的屋里坐了有一刻了,张宪薇过去找他,隔着帘子看到他就那么坐在床边看着贞儿。贞儿的小手虚握着,他就把手指轻轻放进去让她抓着。
“老爷,”她在门外小声叫他。
李显站起来,给贞儿又掖了掖被子,才放轻脚步出来。
她领着他到外屋来,看到桌上的菜色时,他的目光在那一小碟凉拌皮蛋上绕了一圈。“这是厨房送过来的?”他坐下后问良缘。
良缘垂着头说:“我跟他们说老爷要粥,再加两盘小菜。”她指着肉沫萝卜丝和醋溜土豆丝,“这两盘是厨房现炒的。”
从坐下到吃完,她看到他连一筷子都没动那碟凉拌皮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