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夫们停工,他也只得在旁边喝闷酒。
然而,发生了一件事,很不寻常,才建到几尺高的东台阁的墙,在雨水中塌了,而且是成片的塌,原因是采办来的砖石,只有墙外头是硬的,砌墙里头的,都是脆的,五天雨水一打,现了原形。
此事一出,皇帝震怒,眼皮子底下竟然有人贪墨修建东台阁的银两,石料以次充好,真是胆大包天,当即,一批官员被抓,被问责,事后,还斩了几个,朝堂一片震惊。
五天后天晴,民夫们清理东台阁的废砖时,发现了不得了的事,由于砖石松散,地基砖石也是如此,故而有人提议将原来的地基都扒了,东台阁要重新打地基,正当民夫掘地基掘到下午时分,掘到了一具尸体。
尸体已经烂的不成样子,面目全非,认不出是谁。送给仵作验尸也什么都没验出来,只说大概死于半个多月前。
那还能有谁?韩延钊当即暴怒,半个多月来,京城失踪的只有一个裴如炬,虽然尸体上衣服都扒光了,找不出任何表明裴如炬身份的物证,但那身高,体型,跟裴如炬是合得上的。
皇帝下令彻查,可是这是谁做的?从何查起?尸体已烂,死因都看不太出来,对方做的过于细致,那尸体全身都被捅成了筛子,且四肢尽折,脸皮都被刮掉了,谁也不知道哪道是致命伤?对手使的什么武功?对手将人埋在这东台阁地基下,若不是这场不寻常的雨,加上这个以次充好的砖石,恐怕一百年也不会有人知道。
韩延钊请命查案,他查问民夫,得知这地基早在正月十二就铺下了,之后并没有发现异常,他当即大惊,裴如炬是正月十六晚上失踪的,时间就对不上,查问多遍都没有结果,他沮丧无比。他趴在桌上,喝闷酒,想着想着就想到了闲园,肯定是这帮人干的,但他害怕这群人背后的高手,他想去逼问,但齐宣的话让他保持了一丝理智。
这个事终究还是不了了之么?
连齐宣,殷奇都感叹,真是好手段,若是没这场雨,这东台阁,还真就是给裴如炬修的坟了。唯一的好处是,内廷的探子们可以大张旗鼓的穿上衙役的官服,四处查探了。
一时间京城满城风雨。
闲园内,三人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董昭道:“原来尸体埋在那下面……”
小兰道:“本来老和尚是想带回西山寺烧了的,但那晚西山寺边上到处是官兵,城内哪里点火都难免被发现,所以就……都怪这该死的雨!”
徐治道:“他们查不出什么,你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董昭道:“不能小看了朝廷。”
小兰道:“朝廷能有什么能耐?他们找不到证据的。”
话虽如此,可终究,朝廷的人还是找上门来了。鱼飞带着两个衙役,进了门。鱼飞一进来,迎上董昭的目光,两人当即一怔。
“是你?”两人同时说道。
董昭道:“当初我师姐放你一马,你怎会在此?”
鱼飞冷哼一声,说道:“还真是要谢谢伊女侠的不杀之恩了。”
董昭道:“你来作甚?”
鱼飞道:“裴如炬是你们杀的吗?”
小兰反道:“我们有那个能耐?”
鱼飞道:“杀人,其实并不需要多高的武功,哪怕是一根针,一粒沙子,只要放的足够好,都能杀人,你说是不是?”他看向董昭。
董昭道:“我哪知道这些?”
鱼飞道:“你这种人憨头憨脑肯定不知道。”他看向小兰,问道:“这位小姐,你知道么?”
小兰脸有愠色,说道:“你这人莫不是有病?”
鱼飞道:“我已查明,正月十六晚上,有一支响箭在天上炸开,当时虽是深夜,但,西门的卫士看到了,瓦桥坊的人也看到了,我问了一大圈,确定了响箭炸开的位置。”然后他手往后院西北角的天空一指,说道:“是那里吧。”
小兰道:“我又没看到,我哪知道你说什么,烦死了。”
鱼飞看到了后院的兵器架,说道:“这附近也就你这院子里弄些刀枪棍棒,箭,应该是你这里射出去的吧?”
小兰道:“你少血口喷人,弓箭盾弩铠甲兜鍪都是禁物,谁家里会有这些东西?我姐姐当初放了你,你就来这里没事找事,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
董昭怒道:“说的是,当初在小柳镇就不该留你命!”
鱼飞道:“你那姐姐倒是好有恩情呢,杀了我两个兄弟。”
董昭怒道:“那也是你们下毒在先!”
鱼飞道:“谁让她先杀官的?”
董昭道:“杀官怎么了?狗官不该杀吗?前几天贪墨东台阁的银两的官,皇帝不也杀了吗?”
鱼飞道:“伊宁不是皇帝,她没有这权利!”
董昭道:“合着就你们能随意杀民?民不能杀官了是吧?你这狗官,什么东西,以后若让我看不顺眼,一样剁了!”
小兰也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穿上这身皮也敢来耀武扬威?我姐姐在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来呢?啊?她为民除害,为国出力,到头来,你们朝廷这些狗却疯了一般要去咬她,多少次了?你们这些人就通通该死!”
鱼飞咬牙,说道:“好啊,好啊,一个个都要造反是吧?还说裴如炬不是你们杀的?”
小兰厉声道:“明明是你杀的,你所有事情都了解的这么清楚,当然是你杀的,哪里是我们杀的。”
鱼飞说不过,眼见水要浑,僵持不下间,忽一人穿着捕快服而来,几人一看,是好久不见的邵春。
小兰揶揄道:“你这厮,消失了这么久,又来作甚?”
邵春没搭理小兰,却跟鱼飞道:“不好了,鱼爷,那东台阁地基下又发现一具尸体。”
“什么?”鱼飞当即惊的目瞪口呆。
这下水彻底浑了。
那具尸体跟之前那具没什么区别,一样这么烂,因为东台阁挖出尸体后,就停手了,地基没彻底挖完,谁曾想……
乱了乱了,上到皇帝,下到百姓,一个个都眉头紧锁,之前那具尸体挖出来本就没辨识度,现在又来一具,谁知道哪具是裴如炬,又或者两具都不是裴如炬。
西山寺内,瑞王与度然相对而坐,度然道:“王爷好手笔。”
瑞王道:“本王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度然道:“王爷既已知道,那贫僧也无话可说了。”
瑞王道:“本王对大师还是略知一二的,希望大师能教我儿……”
度然道:“可以,这桩事贫僧应下了。”
后来,有人看见小王爷穿着僧衣,跟小沙弥一起练棍。
鱼飞又查了好几天,奈何根本找不到线索,他往上复命时,韩延钊冷着脸没说什么,齐宣也没说什么,因为,皇帝的大手摁了下来,此事到此为止,不许再查了!
终究,又不了了之。
闲园内,董昭跟小兰正一招一式的打着,渐渐地,董昭能挡住小兰了,虽然落下风,但偶尔还能还还手,小兰惊讶他的成长,可董昭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小兰看了出来,说道:“你怎么了?有心事?”
董昭道:“我,要离开。”
小兰笑道:“姐姐说了,打赢我了就可以出去了。”
董昭道:“我练武终究是一板一眼,照着招式练,碰到裴如炬那样的,完全没得打,我知道,并非我练武不用功,而是实战太少了。”
小兰道:“我这不正跟你打着吗?”
董昭道:“你毕竟是女子,不会对我下死手,最多打我个鼻青脸肿而已。”
小兰笑道:“我也可以下死手的。”
董昭道:“你会的也不多,摸透了你的招式,你也打不过我了。”
小兰道:“好大的口气,让我看看!”
说罢小兰掌风就迎面而来,随后一招仙人指路使出,董昭后退一步,转身避开那一指,然后回头一指,直戳小兰额头!
“呀?”小兰后退,惊讶道:“还会雁回首这招了?”
董昭一指不中,翻身腾起,右鞭腿砸向小兰肩头,小兰伸出左手一挡,眉头一蹙,这一脚力量还挺大,她被砸的后退一步,然后董昭再次腾起,腿功尽情展开,打的小兰被迫步步后退,最后一记鸳鸯连环腿使出,小兰忽然看准时机,俯身一扫,打中他支撑身体的那只脚,董昭身体失衡,”砰“的跌在地上,他一个鲤鱼打挺弹起,不料小兰一脚直蹬过来,踢中他胸膛,他倒飞出去,又输了。
小兰拍了拍手,说道:“你太自以为是了,就这还想赢我?”
董昭道:“再来。”
两人一直打到天黑,董昭又是鼻青脸肿的回了房。
晚上,董昭正抹药,小兰敲响了他房门,他打开门,只见小兰站在门口,郑重问道:“昭哥你真要走啊?”
董昭道:“是的,南边仍有我未了结之事。”
小兰抿了抿嘴,说道:“那什么时候回来?”
董昭道:“尚不清楚。”
小兰道:“记得寄书信回来,还有,最好跟姐姐一起回来。”
董昭道:“好,如果能遇到师姐,自会一起回。”
小兰点头道:“你先去洛阳,找施瑜,施舍的施,瑕不掩瑜的瑜,找到他让他的鸽子寄信过来。”
董昭点头:“好,我记下了。”
小兰道:“江湖险恶,你现在充其量只是个二三流高手,一切当小心,能不出头就不出头。”
董昭还是道:“我明白。”
小兰道:“什么时候走提前告诉我跟我爹,我们为你准备东西。”
董昭仍然点头道:“好,让你们费心了。”
小兰忽然语态一变,提高了声音道:“你真见外,你知道吗,我跟我爹是夫人救下的,我爹说当仆人,我当丫鬟,老爷当时只说了一句话,不要你们当奴仆,你们要当我的家人。”
她继续说道:“姐姐不是陆大人的亲妹妹,是陆大人进京路上救下的一个陌生女孩,还有沈青,也是夫人救的,虽然那女人跟我合不来,但是,老爷夫人说,我们就是一家人,这里没有奴仆主人之分,他们是我遇到的世上最好的人,如果没碰上他们,我跟我爹早就……”
董昭动容,说道:“陆大人夫妇自是极好的人。”
小兰道:“你也是个好人,虽然有点憨。”
董昭笑了笑。
小兰郑重道:“你是夫人的弟子,是姐姐带回来的,我们现在也是一家人,任何时候,你都要记住,这里就是你家。”
董昭一惊:“这是我家?”
小兰反问:“难道不是吗?”
“我……”
小兰道:“我知道,你以为我们一直拿你当外人,不告诉你老爷夫人的去向,对不对?”
董昭点头:“是……”
小兰道:“老爷夫人去向确实不便告知,不告诉你,可能还会在心里留一线希望,告诉你了,就只剩绝望了。”
董昭惊道:“为何这么说?”
小兰道:“你知道夫人是天下第一高手,但你可知她有多痛苦?”
董昭道:“怎么痛苦?”
小兰道:“夫人练凝霜真气,强行破的最后一层蚀骨冰心,当时她才二十多岁,是为家人报仇,不得已的选择。”
董昭道:“那怎么了?”
小兰道:“强行破关,登上绝顶,却元气大伤,若不是高人救治,夫人恐怕都难活过三十岁。然而,即使有高人救治,也治不脱病根,所以,她活的非常痛苦。”
“什么?我师傅竟然……”小兰的话如一把尖刀,戳进了他心窝子,他不由神色大变。
小兰道:“这就是当初为什么把你放青莲山的原因吧……。”
董昭睁大了眼睛,心中震惊。
小兰道:“所以,你不要怪夫人,也不要怪姐姐为什么不告诉你,好吗?因为,你现在太弱,一切还不到时候。”
董昭大声道:“不,不会的,师傅她会好好的,会回到这座宅子里,我会亲手给她奉茶,给她磕头,给她看我练的武功,给她说这十年发生的点点滴滴,给她……”他说着说着,不知不觉泪已潸然。
钟离观最疼他的彭渐死在自己眼前,而紫衣沈姐姐,命运竟然如此多舛,他难以接受,为什么都要这么离他而去?
小兰道:“所以,昭哥,你知道现在谁对你最好了吧?”
董昭沉吟:“是师姐……”
小兰道:“我不阻止你入江湖,但是你要答应我,能守在姐姐身边,就不要远离她,保护好她,好吗?她太要强,心又善良,但身边没个照应的,就像大江上的浮萍一般,我们都很担心……”
董昭捏拳道:“我会的,我以后一定保护好她。”
他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