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歆弄不清自己睡了多久,还是没法从这个“梦魇”中醒来。几次朦胧醒来,都听人唤“姨奶奶”,身边来来去去,总是那几个声音,那几张脸,喂药喂粥,擦脸换衣,甚至搀扶她去马桶上方便,十分殷勤小心。
张歆以前有过两次睡“魇”了的经历,知道虽然各种体验好像都很真实,其实是在梦中。只是这次的梦也太像真的了,品得出药的苦,粥的香,嗅得到几个女孩发上的头油,脸上的脂粉,偶然开窗送进来的清新,感觉得到毛巾的湿润,脱衣时的微冷,甚至是多日不洗头洗澡,头皮和身上难以忽略的痒腻。如果不是场景环境,人物衣着,明显地古风诡异,真会让她信以为真!
只要梦中的生理需要得到解决,又不被人逼着喝药,张歆总是躺在床上,两眼一闭,告诉自己接着睡。既然是梦,睡够了,总有醒来的时候。她的睡功十分了得,也终有睡饱,睡撑,再也睡不着的时候。
闭目假寐好一会儿,发现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张歆睁开眼,瞪着帐顶发呆。瞪着,瞪着,被她看出点门道。这帐子居然是真丝质地,很薄的轻纱,还不嫌麻烦地绣了繁复的花案,缠绕的枝条,貌似莲花的花朵。这么细致的针法,应该是手工刺绣,还是高手作品,足以摆进博物馆供人瞻仰的那种。
都说有所思有所见,才有所梦。她自负见多识广,逛过大小博物馆无数,然而刺绣手工艺一向不在她的兴趣之中,即使见过也没留意,不想随便一梦,就能梦见这样顶级艺术品的刺绣蚊帐,这么多的细节。她不是天才,谁是天才?
张歆还在欣赏并震惊着,帐子微动,悄悄探进一张属于中老年妇女的脸,圆润慈祥。张歆本能地转动眼珠,瞪向梦境中新出现的人物。
刘嬷嬷虽然挂心,却不能一直留在自家表小姐身边照顾。一则,小姐过世,姑爷另立门户,表小姐成了段府姨奶奶,她却不是段府的人。二来,她自己有家,一家老小,大大小小,媳妇孝顺能干,也还有很多事靠她拿主意,不能走开太久。听得大夫说大人无碍,胎儿安稳,刘嬷嬷好生叮咛嘱咐几个丫头一番,也就回家去了。隔两天打听一下消息,听说表小姐醒醒睡睡,这么些天了,还是浑浑噩噩,人事不知,又担心起来,怕丫头们不得力不安分,忙忙安顿好家里,决定再进来照看表小姐几日。
段府上下正拿周姨奶奶的怪异情景不知怎么办好,一时间也找不到忠心可靠又有经验的妇人服侍金贵的孕妇,见刘嬷嬷主动送上门来,哪有不欢迎的理?段世昌亲自接见,大管家重阳一路相陪,又派三管家七夕指挥一帮人在周姨奶奶住的涵院为刘嬷嬷收拾出一处安静舒适的居室,一应礼遇犹如对亲家太太。
重视她,自是因为重视表小姐和她肚里的孩子。刘嬷嬷心中欢喜安慰,脸上也不带出来,一进屋,先问过紫薇白芍,一边四下打量,估摸着底下人没有偷懒怠慢,了解到孕妇除了嗜睡不醒,并没其他不妥当,当下放心许多,轻手轻脚地走进里间,撩开帐子,亲眼探看。
不想一下对上一双瞪大的眼睛,清澈明亮,刘嬷嬷微微一顿,欢喜地嚷道:“表小姐,你醒了!”
“紫薇,白芍,快进来服侍!姨奶奶醒了!”刘嬷嬷忙不迭打起帐子,探身扶她坐起,不知从哪里抓过一个大靠枕放在背后,一边小心打量着她:“饿不饿?可是哪里不舒服?”
见她虽不言语,那神情分明清醒过来了一段时间,刘嬷嬷看向慌忙赶进来的两个丫头的目光就有些严厉起来,尤其狠狠地盯了紫薇一眼。
张歆愣愣的,还在消化“表小姐”和“姨奶奶”两个称呼。
“姨奶奶”,她已经听熟了。每次醒来,吃什么都有人喂,稍稍动一动都有人搀扶,她还以为在这梦中自己是行动不便的老妪,提前体验养老院生活,好教自己醒来后“惜取少年时”,趁年轻多干点事,外加多游山玩水,多吃喝玩乐。刚清醒时,还批判了一下,认为这梦境里放一个横眉冷对的护工,教育警戒的效果会远比放几个殷勤小心的丫头要好。
听见那声“表小姐”,忍不住疑惑起来,趁着被人扶起,从被中抽出双手仔细看了看,忍不住暗暗称赞。白皙细腻,十指纤纤,柔若无骨,就连指甲尖都经过细心修整精心保养。好一双她一直羡慕向往,却没条件保养出来,无缘的美手!圆润可爱的手腕,一边是一环通体碧绿的翡翠镯子,另一边是环白玉镯子。该不会是羊脂白玉吧?在梦里,她还真不亏待自己!
等等!她既不是老妪,“姨奶奶”自然不会是她小时候称呼祖母姐妹那般,又放在古代的环境里,意味着——她是这家男主人的妾!对婚姻避之恐不及,连正房大奶都不肯做的她,公认“异类”的张歆,居然做梦成了某古代男人的妾!天啊,降个雷劈死她吧!
遥想本科当年,隔壁寝室一女生梦见自己在民国做了回少奶奶,说漏了嘴,被半层楼的未来巾帼嘲笑了三年,顶着“少奶奶”名号直到毕业。如今她梦见自己跑到清朝之前,成了“姨奶奶”,这要被人知晓,一辈子抬不起头,不如直接买块豆腐撞死!
张歆被自己雷焦了,接下来的半天时间都是木呆呆直愣愣,对身旁的一切视而不见,听了不闻。
“姨奶奶!表小姐!是我啊,你连嬷嬷我都不认得了么?这可是怎么了?”刘嬷嬷慌了神。那一摔磕到了额头,莫不是摔坏了头,落下毛病了?
紫薇白芍也吓坏了。这几天就觉得姨奶奶不对劲,好像不认得人了,还以为她恼着先前的事,不愿搭理她们。如今连刘嬷嬷都看出不好,恐怕真是不好了。
重阳送刘嬷嬷过来,还没离开,先是听说姨奶奶醒了,也是高兴,后来听见里面一片慌乱,带着哭声,唬得脸色都变了。好一会儿定住神,忙忙找到七夕:“今日是赵老爷子寿辰,大爷过去拜寿吃酒,端午跟着去了。你过去,悄悄找到端午,叫他看着差不多时候,提醒大爷早些回来,周姨奶奶这边恐怕有些不好。我这就去请吴大夫过来,也不知吴大夫能不能立刻就来。你办完那事就回来,倘若我还没回来,你就到这院门口守着,除非大爷回来,别放人进去,也别放人出来。仔细着点!别闹出大动静!”
七夕原也听见了几分,连忙答应着,去了。
重阳又叫过两个心腹小厮,一样嘱咐了,命他们守着,在大爷,他,端午,或者七夕回来前,不许放人出入,这才赶着亲去吴氏医馆请吴家大爷。
发觉屋里又多出来一个人,张歆涣散的神志才集中起来。从没觉得自己想象力丰富,这梦怎么做得越来越大?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吴望淮一边听着刘嬷嬷和丫鬟焦急地说明询问,一边仔细切脉,一边留意病人神情。见她一双滴溜溜的眼睛满是好奇,上上下下地打量自己,...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