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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你是否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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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可是你又不忍心了,觉得我专门欺负他。你就反过来挤对我。我帮你,你帮他,你说你不是偏心是什么?”他委屈地说。

    我愣了愣,他说得一点没错,随即抱歉地摸了摸他的头。

    他还是不理我。

    我说:“好了,别生气了,下次请你吃KFC算是赔罪。”

    “KFC那么多东西,到时候你请我喝杯小可就打发我了。”

    “请你吃全家桶。”

    “外加一盒蛋挞。”

    我一咬牙:“好。”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我一边点头,一边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他转过头来:“那我不生气。”脸上笑开花了。

    一物降一物。

    我宰慕承和,彭羽就宰我。

    年三十下午,我和老妈去了大伯家吃年饭。

    我吃饺子的时候,一口咬下去,正好是那个包着五毛钱硬币的。

    堂姐说:“哟,这个是我包的。可不得了,明年小桐要走红运。”

    我缓缓地将钱吐出来。

    奶奶说:“但愿找个好工作,能养活自己。”

    伯娘说:“妈,您老的要求忒低了。”

    “是啊,奶奶,我还能养活您,养活我爷爷,养活我妈。”

    奶奶继续吃饭,没再说话。

    我忽而想起一个问题:“姐,你放钱的时候洗干净了吗?”

    饭后,无论大伯和伯娘怎么说服,我们还是没留下来继续看春晚,吃了饭就出来了。

    走到楼下,老妈说:“其实我觉得你跟着奶奶他们守岁比较好。反正我九点还要去值班。”

    我径直地走在前头:“留下来有什么好,吵得慌。幸好今晚只能收一个节目,要是平时,他们家为了看哪个台,都要争上老半天的。”

    奶奶一直跟着大伯住,堂哥堂姐都是她一手带大的,所以感情比我好。看人家一家五口其乐融融,我才是多余的。

    我送老妈在广场口等他们监狱接她们去值班的警车。

    她说:“你赶紧打车回家,别在外面溜达,省得晚了不安全。”

    我嘿嘿笑:“什么有不安全的,今天估计坏人都休假了吧。”

    她拍了下我的头,转身上车了。

    我一个人走在大街上。人不是很多,多半都是行色匆匆地回家。

    我摸出手机来看时间,发现收到许多祝福的短信,一条比一条令人喷饭。顿时我就被逗乐了,挑了条最有意思的,在结尾署上自己的名字后按了群发。不到一分钟,陆陆续续地收到一堆回复。

    与此同时,电话震动了,屏幕来电上的三个字:慕承和。

    我的手霎时间捏紧,刚才我有意无意地将他的号码列在群发范围内,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心中暗含着这样微小的希冀。

    他却这么突然地回了我的电话。

    我小心翼翼地接起来。

    “薛桐?”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慕老师,好久不见了,新年快乐啊。”我故作轻松地说。

    “你也新年快乐。”他说。

    “吃饭了吗?”我不知道说啥好,只得闲扯。

    他没有回答,大概听到我周围的动静,反问:“你在街上?”

    “嗯。刚从大伯家吃了饭出来。”

    “一个人?”

    “是啊。”

    “妈妈呢?”

    “值班去了。”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少许,随即问:“你在哪儿?”

    二十分钟后,那辆熟悉的车停在我的跟前。我看到一张久违的脸。他下车,带上车门,朝我走来,简直不似真人。

    我和他没有去哪儿,就在街上闲逛,不知不觉走到河边。我们找了张人行道边椅子坐下去。椅子前面是人行道,人行道再往前是河边的木制栏杆,栏杆外边是宽广的河面。

    河水静静地向东流淌,水面倒映着城市最璀璨的灯火。

    “冷吗?”他问。

    “不冷。”我摇头。至少外面冷,心里是暖和的。

    在这样寂寞又特殊的夜晚,居然有他陪伴。

    我不高洁出尘,也没有强大的自尊心,所以对于慕承和的出现,无论同情还是怜悯,我都甘之如饴。

    即使是幻化出来假象,我也不在乎。

    他的嘴角悄悄扬起小小弧度,从大衣里摸出一瓶酒,在我眼前摇了摇:“新年礼物,某些人梦寐以求的伏特加。”

    我高兴地吹了下口哨。

    这个新年礼物,我喜欢。

    “你真的请我喝啊?”我呵呵地乐。

    “当然了,我说话向来作数。”

    然后又像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小巧的直身玻璃杯,拧开瓶盖,斟了三分之二杯。

    他说:“以前有朋友告诉我,伏特加最纯粹的喝法就是用这种杯子,配上冰块,其余什么都不加,然后一口吞下去。”

    我嘴馋了,用一种渴望的眼神看着他。

    他将杯子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再递给我。

    我接过来,照着他刚才描述的样子,仰头一口就咽下去。顿然觉得有种很纯净、冰凉的味觉停留在舌上,随后,一股炙热的灼烧又陡然冲破这层清凉,从食道一直蔓延进胃里,然后酒气冲上鼻,将我的眼泪逼了出来。

    我皱着脸,双手捂住鼻子,深深地吸了口气,突然觉得心房猛烈地扩张了一下,异常畅快。

    四肢的血脉就此暖和起来。

    “啊!真过瘾!”我大呼,“再来。”

    慕承和将杯子收回去:“不行。你要是喝醉了,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我蹙眉:“再来一点儿嘛。”

    他拿着酒瓶,摇头。

    我厚脸皮地祈求:“就一点点。”然后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个微弱的高度。

    他笑:“冰与火的缠绵?”

    我点头:“你真的没喝过?”

    “是啊。我喝过最高浓度的酒就是啤酒。”

    “不可能吧。”原来,天才也有菜鸟的时候。

    “要不……”他说,“我试试?”

    “好啊,正好陪我喝一点,两个人比较有意思。”我怂恿他。

    慕承和倒了一点酒。那确实是货真价实的一点点,几乎只是在杯子的杯底铺了薄薄的一层液体。

    他侧着头看了它,再看了我一眼。

    “我可真喝了。”那表情很像背着大人做坏事的小朋友。

    “嗯。”我捣头。

    他闭着眼睛静静地吞下去后,原本平和的眉猛然折起来,随即爆发出一阵划破夜空的剧烈咳嗽。

    我着急地拍着他的背。

    小半会儿,他才缓和下来,然后吐出一句非常孩子气的话:

    “真难喝。”

    转眼之间,酒精就在他体内发生作用,脸颊泛起一层淡薄的粉红。那对褐色的眼眸在这般衬托下,显得更加莹润如画。

    我站起来,走到栏杆前,看了会儿堤坝下的河水,鼓起勇气,回头大声说:“慕老师,你能给我讲讲你的事吗?”

    他随之起身,走近我:“什么事?”

    “随便什么都好,小时候的,留学的,工作的,恋爱的。”我怕他不肯,便补充说,“作为交换,你也可以问我。”

    “问你什么?”

    “很多啊。比如我小时候特别皮,每次犯过错后,我妈拿着鸡毛掸子抽我之前,还要叫我自己说,准备被抽多少下。”

    他笑:“你妈妈还挺民主的。”

    “什么呀,那是虚伪的民主。我刚开始就说:‘妈妈你轻轻抽一下就好了。’可是,哪知这非但不行,还会被冠以没有深刻认识自己错误的罪名,而受到更严厉惩罚。最后还不是她说了算。”

    “难怪现在犯错误的时候,你认错意识特别强,原来是被这么培养出来的。”他说。

    我知道,他指的是我和白霖翻墙的那次。

    随即,我意识到一个问题。原本是我探索他,怎么最后被他转移到我身上去了?

    我说:“好了,现在该你说了。”

    “你想听什么?”

    其实,和他有关的所有的一切我都想知道,可是人也不能太贪心,不然什么都抓不住。

    说什么呢?

    小时候的?会不会和我一样惆怅?

    工作的

    ?会不会是军事机密?

    恋爱的?会不会突然冒个师母出来,使我想就地自刎江边?

    于是,我选了个最不敏感的话题:“说些在俄罗斯的事,那里比我们这儿冷多了吧?”

    “是啊。而且刚去的时候语言不熟,只能靠微薄的奖学金过活,生活挺拮据的。后来地方跑熟了,就经常帮中国人当翻译,赚外快。”

    “一共去了多长时间呢?都在莫斯科吗?”

    他说:“我在莫斯科待了将近八年,后来又去圣彼得堡一年多。”

    “哪个城市漂亮些?”

    “圣彼得堡漂亮。”他说,“它在北极圈附近,夏天的几个月几乎整晚都不会黑,凌晨的时候,那么盯着亮如白昼的蔚蓝天空,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甚至,有些时节还能看到北极光。”

    “北极光!真的?美吗?”我感叹。

    “美极了。据说看到北极光,就是看到了上帝的眼睛。”

    “上帝的眼睛吗?”

    “只是传说。从科学的角度来看,那是太阳和地球之间的磁场风暴。”

    “科学家可真不浪漫。”我瘪嘴。

    他无奈地笑了。

    我沉默了稍许,喃喃地又说:“要真是上帝眼睛就好了,我想亲自去看看,然后问下上帝,我爸在天堂过得好不好,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他听了以后,凝视我半晌,语哽。

    “开玩笑的,”我摆手说,“我坚定不移地信仰共产主义呢。”

    临江的这几截公路是城区里设定的最大的烟火燃放点。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河边放烟火的人越来越多。过了十一点以后,几乎可以用人潮汹涌来形容了。

    很多人都舍弃了春晚的最后部分,出来放烟火。

    我们缓缓地走在人流中,爆竹和礼花的轰鸣声,几乎要吼着说话才听得清。

    路过一个售卖点的时候,他问我:“你要不要放鞭炮和烟花?”

    我摇头。

    烟花爆竹这些玩意儿在这种时候贵得要命。商家们都是抱着“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的心态做生意。来一个宰一个,来两个宰一双。

    我从来不去凑这种热闹。

    这么一想,我才察觉,原来自己同样是个不浪漫的人。

    “我还以为,小孩儿都喜欢这种东西呢。”

    我立正,转身面对着他,再次重申:“我不是小孩儿。”

    正说话的时候,身后一个人撞到我。我一个踉跄直冲冲地朝他跌过去。慕承和伸手,用臂弯将我揽了下来。

    后面一个女声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她身边的男子抱怨:“叫你别闹,就是不听。”

    我摆手说:“没事啊,是我不小心。”我也有不对的地方,要是大过年的害得人家小两口吵架就不好。

    “慕教授。”那个陌生男人看到我旁边的慕承和后,认出了他。

    慕承和闻声抬头,略微带笑:“原来是厉先生。”说话间,他的左手轻轻放开我。

    两个人握手互送了两句新年快乐,便分别告辞。对方没介绍他的女伴,慕承和也就没介绍我。

    分手后,我又站定回头望了望几步开外的两个人。那男人给我的感觉,异常倨傲,跟慕承和完全不一样。

    想到这一点后,我有些不屑:“什么人啊?”

    “我们有个研究项目,是那位先生捐的款。”

    “旁边那个呢?”

    “不认识。应该是他夫人吧。”

    “居然对自己老婆这么凶。”

    慕承和也回头随着我的视线看过去,淡淡说:“有时候表面现象会和内在本质不一样。”

    “你怎么就知道不一样呢?”

    “通过观察。”

    “观察?”

    我对着那远去的一对背影,研究了一下,随即狐疑地问:“他的腿有毛病?”

    “嗯。上次他来学校的时候,我还见他坐着轮椅。”

    “腿脚这么不方便还陪着老婆来放烟火啊。”

    “可见有些人的内在,和我们看到的不一样。”

    我笑了下,忽然就明白了,少许后又道:“你说,我们这么八卦人家的时候,他们会不会也在八卦我们?”

    “我们哪有什么八卦?明明是在很严肃地讨论爱与表象的内在牵连。”他说这话的时候,面容正经极了,全然一副善良无害的表情。

    恐怕只有他这种人背地里说人家闲话,还能这么理直气壮。

    我差点就忘了,他还是那个曾经让我抓狂多次,几欲将他手刃刀下的慕承和。

    在接近敲钟的最后几分钟,我们终于走到了滨江广场。广场正对着南北两江的汇聚处,有小部分是悬空的,所以扶着栏杆站在边上垂头看到脚下的湍急河水匆匆东去,会恍然觉得是在船上。

    广场的一角,有个巨大的钟楼,很多人都翘首以待,迎接着新年倒计时。

    这个时候是鞭炮声最猛烈的时段,绚丽的烟花一朵朵冲向空中,非常密集。甚至让人不敢直冲冲地抬头看,免得那些烟灰落到眼睛里。

    我看到飞天的烟火,忽然想起问彭羽的那个问题:“慕老师。”

    “嗯?”他应我的时候,视线仍然落在别处。

    “飞机是靠那个伯什么定律飞上天的,那么……”

    “伯努利。”他说。

    “那么飞机做翻转动作的时候,机翼的上下方向就不一样了,为什么又不会掉下去呢?”

    我朝着他看的那个方向瞅过去,原来是一个小男孩拿着香在点烟火,似乎胆子很小,火线都没引燃,就扭头飞奔到母亲的怀里,逗得大人哈哈大笑。

    “你怎么突然对飞机有兴趣了?”他翘起嘴角,含笑反问,目光移到我的脸上。

    我的脸瞬间就涨红,刻意地咳嗽了一下,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急忙解释说:“因为……因为上次和彭羽说这个问题,我想我要是弄明白了,下次就可以在他面前炫耀下,挽回做老师的威严。”

    我的目光越说越坚定,最后连我自己都以为真是因为彭羽我才对飞机有兴趣的了。所以俗话说,要让敌人相信,首先得自己相信。

    “是吗?”他不经意地说,“你们还聊这个?”

    “嗯。”

    呃……是高深了点。

    “你说那个翻转,我们叫横滚,是不是纵向做360度转体?”

    “对对对。”我很高兴他明白我的意思。

    “你想问的是为什么飞机倒飞的时候不掉下去?倒飞就是飞行员脚朝上,头朝下。”

    “Binggo,完全正确。”知我者,慕老师也。

    “其实,飞机之所以能升空有很多原因,并不全是伯努利定律可以解释的。”

    “那是什么原因?”

    “飞机的机翼形状的确能够在飞机正常飞行时提供一定的升力,但是,现代机翼的升力主要还是来自仰角,也就是空气流吹向机翼与之形成的锐角。”他沉吟了下,似乎在思考怎么向我这个绝对外行解释才通俗易懂,“不知道你仔细观察过没有,在飞机倒飞的时候,机头不是水平也不是俯冲的,而是会朝上空仰起一些。如果做实验,一张纸有一个角度,然后你朝它下方使劲吹气,它会上升。”

    他想了想继续说:“最简单来讲……这个道理像我们放风筝一样,头要仰起来,自然有一个空气的托力。但是必须保证头朝天上翘一个适当的角度,当这个上升力大于机翼形状在倒飞状态产生的向下力的时候,就能够倒飞。”

    他说起自己的专业的时候,双眸总是异常晶莹明亮。我略微失神,再想到他解释的这些,似乎是明白了,又似乎没完全明白。

    “所有的飞机都能倒飞吗?”我问。

    “理论上是这样。”

    “理论上?那实际上还会有什么问题?”

    他笑着说:“因为有个麻烦事,一般的飞机倒过来,油箱也会倒过来,说不定会停油,导致发动机突然熄火。”

    “那怎么办?”

    “一般军用或者特技表演的飞机,最简单的做法,就是装一个倒飞油箱,足以支撑飞机倒飞30秒左右。”

    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身后的钟声突然响起来,然后人们开始齐声倒数新年的最后十秒。我兴奋地起来:“这个时候许愿最灵了。”随即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将心里的愿望默念了一遍以后,正好离零点还有三秒。

    “3”

    “2”

    “1”

    我倏地在第一时间大声地转身说:“新年快乐!”

    那一瞬间,爆竹齐放,夜空亮如白昼,人群躁动。在这种场景的感染下,我居然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就想拥抱他。

    动作到半空中,我才突然觉察自己的逾越,手僵硬起来,收也不是,继续也不是,异常尴尬。

    慕承和却将身体略微前倾,然后低下来,顺势用手抱住我。

    很轻,很轻。

    他似乎只是用手指轻轻触到我的背。

    可是,即使如此,隔着厚厚的衣服,这个动作仍旧让我的心脏漏跳了半拍。

    我的脸碰到他的肩膀,嗅到他的气味。

    短短的一两秒钟,却让我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甚至有点贪恋。

    他说:“薛桐,新年快乐!”随即不着痕迹地放开我,目光坦荡,一脸磊落。

    我那原本被满足的心,又升起了小小的惆怅。

    零点过了十多分钟以后,人流就开始陆陆续续散去。有的回家,有的辗转着去继续下一轮娱乐。

    所以交通顿时拥挤起来。

    虽说他的车就在不远处,但是刚才喝了酒,不能开车载我回家。这个时刻,公交车和地铁早就收车了。

    酒劲儿一过,这么走在冬夜的凌晨,还真觉得很冷。夜风很大,我的头发是披着的,所以被吹得东倒西歪,脸颊都生生地疼。

    慕承和将我留在一个还没打烊的小烟摊旁。摊主是个中年大婶,点着白炽灯,靠着墙撑了把大伞,正好可以让我躲风避寒。

    然后,他自己走到路口迎着风,帮我招出租车。

    无奈,车多人少,他又特别好脾气,好不容易同时和人拦到一辆,却见对方是女士,他二话不说,就让给人家了。

    十多二十分钟后,此人无功而返,脸上带着素日里从未见过的郁闷表情。

    “这肯定是世界上最难的事情。”他叠着眉头说。

    我看到慕承和鼻子通红,肯定也被冻得够呛,便说:“我去拦车。”

    他却说:“算了。我去取车,送你回去。”

    “不行吧,你喝了酒。”早知道就不叫他喝酒了。

    “这个时候,肯定警察都休假了。”

    “谁说警察都休假了,我妈不都在上班吗?”

    我摇头,就是不同意。

    老爸就是开车的,我们一家人对这个都特别敏感。

    “回去也是一个人?”他问。

    “嗯。”

    “那……”他想了想,“去我那儿吧,我也是一个人。”

    这下我才想起来,他带我和白霖回的住处就在附近。

    “陈老师呢?”我记得他说是陈廷的住处。

    “他早和他女朋友同居,把房子让我了。”

    同居?

    我一个踉跄。

    原来……老师也会和人同居。

    幼时,我一直以为学校老师是神一样的人。老妈常对人说:“我家那姑娘什么人的话都不听,但是她们老师一说什么就当圣旨似的。”

    后来一年级过了几个月,我发现原来老师也要吃饭,要接孩子放学,还要上厕所……真是幻灭啊!

    现下,慕承和居然告诉我,老师也会同居,而且还是我们学院,照耀在党团光辉下,被我崇拜的陈廷老师。

    我们步行了十来分钟就到了目的地。

    第二次来这里,和上一回的感觉又不一样了。

    客厅的阳台上,正好可以看到刚才我们迎接新年的滨江广场。夜幕下,偶尔还有一两朵烟火绽开着。

    我俩都被冻木了。

    他去铺床,我去冲了个热水澡。浴室的盥洗台上东西很少,就是一个漱口杯、一支牙刷,一柄电动剃须刀,以及一个小药瓶,并无女性用品。

    我顿时觉得心情大好,在浴室原封不动地换上他替我找的睡衣,挽上裤脚和袖子才勉强传上,走了出去。

    慕承和正在收拾沙发了,我则走到沙发背后的书架前浏览。

    上面有很多关于慕承和专业的书籍。无论是俄文版、英文版,还是中文版,都是鸟语编成的天书。架子的最下面一层,放了一些微缩模型,各种飞机的,仿真度极高,甚至还有船。

    我指着那东西,问了一个很白痴的问题:“什么船,甲板那么大?”

    他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是航母。”

    呃,算我无知好了。

    过了会儿,他递了杯温开水给我。我触到他的手指有些烫,却以为是他刚才端着开水的缘故,所以并未上心。

    睡觉前,我回客厅里拿手袋,瞅到他一个人坐在那里的脸色和唇色都也变得有些不对,便问:“怎么了?”

    他似乎愣一下,过了两三秒钟才将视线从别的地方转向我,眉头皱得紧紧的。稍许之后,淡淡说:“大概有点发烧。”

    “发烧?”我一听这两个字便立即走过去,摸他的额头,温度高得烫手。

    “怎么发烧了呢?”我顿时急了,“是不是刚才河风吹的?”

    “没事,睡一觉就好了。”他宽慰我说。

    “发着烧,睡下去也不会好受啊。”

    慕承和倒没和我继续争辩,摆了摆手:“你别晃,晃得我头晕。”随即眉头锁在一起,头靠在沙发靠背上,闭上眼睛。

    他大概是难受极了,也很想要安静。

    于是我一个字也没敢多说,开始用眼睛环视四周的陈设,想找到放药箱的地方。

    半晌未果后,我突然想起盥洗台上的药瓶,便跑去洗手间,果然在镜柜里找到很多药。我妈平时生病的时候,都是我照料她,大致也知道发烧应该吃什么。

    我倒了杯温水,选出几样感冒药,搁在茶几上,准备再将里面的说明书仔细地读一遍。

    他睁开眼睛对我说:“别看了,我不吃药。”

    我一愣,手顿在空中,扭头看他。

    “为什么?”

    “我在服别的药,不能和感冒药重着吃。”

    “那怎么办?”总不成就这样吧。

    “我就想躺会儿,然后你去卧室睡觉。”

    即使发着高烧,他仍然比我有条理得多。

    我踌躇地看着他。

    “你还要我凑足精力,专门来开导你?”他闭着眼睛又说。

    我不敢再反驳他,只得信任他对自己病情的自信,顺着他的意思回了卧室,也不和他讨论病人和健康人谁更应该睡卧室的问题。

    我走了几步不放心地回头:“你要是有事就叫我。”

    他似乎没有听见,愣愣地看着我。

    然后我又重复了一次,他望着我的唇型,才缓缓点头。

    我没有关卧室的门,就怕有什么动静,听不到。我在床上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客厅里簌簌的纺织物摩擦声,大概是他展开被子躺下了。

    随即,整个世界安静极了,

    过了许久,再也没有听见他动。

    是不是睡着了?

    我翻了个身,又等了很长一段时间,还是没听到他的响动,于是确信他是睡着了,便踮起脚尖到客厅看他。

    我唯恐他察觉,连拖鞋也不敢穿,就这么光着脚丫轻手轻脚地走到沙发面前,想试探下他额头的温度,却又不敢触摸他,怕打扰他的睡眠,于是蹲下去妄想通过外表观察来看他的病情。

    他闭着眼睛,眉宇微蹙,睡得很浅。从他短促的呼吸来看,应该还是发着烧。我不经意看到茶几上被他喝光的空水杯,于是起身拿起来去厨房倒水。

    发烧不吃药,就只能多喝水了。

    回来的时候,发现因为发烧出汗,他的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我将杯子放好后,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再放回去。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眉深深折了一下,嘴里传出一声低微的呓语,然后将我的手指握住。

    我的心猛然一跳。看了看手,再抬眼看了看他的脸,直到发现他并未苏醒之后才放下心来。

    可是,接下来我却被难住了。

    他拽的有些紧,是掰开他?还是就这么保持原样?

    我蹲在沙发前,犹豫不决。指尖正好挨着他左手的掌心,那个温度着实有些烫到我了。

    慕承和的左手。

    在黑板上偷偷写字的左手,用筷子替我夹菜的左手,曲起手指轻轻敲我桌面提醒我不要开小差的左手,将围巾取下来套到我脖子上的左手,以及,刚才浅浅拥抱过我的左手。

    一小会儿以后,他的手已经渐渐松开了我。可是,我再也舍不得离开,就地坐下,侧着脸将头放在沙发上,正对他的眉目。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呼吸渐渐绵长、平和。我的眼睑也缓缓下沉,终于熬不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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