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有宫人跪在女天子面前, 正在回复着有关被软禁起来的前任太宰王贤的现状。
“王太宰,不不, 是王大人,他说想见您一面。”
女天子慵懒地躺在柔软的贵妃椅上,混杂着白发的青丝被从椅子扶手处放下, 宫人正在温柔地为她按摩着头部, 想要给她松快松快。在长发的逶迤蜿蜒中, 天子的头痛之症却并没能减轻多少。
准确地说, 女天子的头疼正在每日俱增,呈几何倍地翻着加重, 曾经半粒药丸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现在哪怕吃五粒还是会隐隐感觉到疼痛,并且药丸很快就会失效。
女天子感觉就像是有人拿着箭头, 狠狠地戳进了她的脑子里,还搅来搅去, 让她出现了幻听, 不得安宁。
是的, 很多时候, 女天子都会很清楚地知道,她听到的那些是幻听, 她会尽量克制自己不去和那些幻觉对话。但是她也有分不清楚的时候, 或者实在是忍不了一定想要去反驳的时候,那时候就肯定会造成一些意外。这些病痛和无法预料的后遗症始终在折磨着她,让她不得安宁, 唯有陈神医开的药丸可以缓解一二。
但是药三分毒,在给女天子药之前,陈白术就已经借由华疾医之口明确地说过了,这药一日绝不能超过两粒,否则会以极快的速度燃烧女天子的生命,并且出现不可控的意外。
女天子已经完全不听医嘱地加到了五粒,到了她自己都开始有些害怕的地步。
她不是这么没有自制力的人,曾经。
但现在已经到了不吃就不行的时候,一旦她开始头疼,她就会变得控制不住自己,经常在半梦半醒间做一些危险的事情。她之前的疯癫状态有演戏的成分,但更多的还是顺水推舟,她是真的快要承受不住,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看着今天的第六粒药丸就摆在眼前,大宫女哭着求她不能再吃了。
女天子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分成了无数个。有的在告诉她,听听大宫女的话吧,她真的是一心一意为了你;有的说,看啊,大宫女哭得多可怜;只有一个声音说,吃了药,你就不头疼了。
其他人说的再对再有道理,可都抵不过那一句“不疼了”。
女天子一扬脖子,毫不犹豫地便将黑色的药丸吞了下去,这一回连水都不用了,她只迫切地希望能够缓解自己的头痛欲裂。
再然后……
女天子就不省人事了。
周围的人都被吓得惊慌失措了起来,他们大多都不知道女天子上一次的昏迷是假装的,没想到陛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一次毫无预兆地昏迷了。
不过也幸好有了上一次的经历,这一回才能够帮助他们在应对天子突然昏迷的事情上不至于彻底慌了手脚,十分迅速且有效地运作了起来。叫御医的叫御医,通知太子的通知太子,还小心谨慎地没有再让不该传出去的消息传出去。
不过天子这次昏迷的时间也很短暂,派出去通知太子、王姬和祁和的人,还没到三人的家门口就已经又被叫了回去。
最后知道这次女天子是真的昏迷过去的,只剩下了神医陈白术和华去疾。
华去疾本来是祁和的门客,但因着有陈白术那个“非一半家产不治”的传统,华去疾就暂时性地当起了这个传声筒,被祁和留在了天子身边。
现在就是陈神医说一句,华去疾又意思意思地说一遍。
一模一样的话,反复传入了女天子的耳中,让她再清楚不过地意识到了一次性吃这么多药的危险性,不只是寿命折损的问题,主要是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给她折了,所以她才会陷入昏迷。
这只是第一次,清醒得很快,但后面她清醒的速度只会越来越慢,也许指不定哪一天她昏过去,就再也不会醒来。
长期伺候在女天子身边的宫人们都已经低声啜泣了起来。
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怎么会……怎么会……
反倒是女天子十分镇定,就像是等到了楼上的最后一只靴子。她等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终于还是要来了,这又有什么可怕的呢?每个人终究还是会有这一天的。“这最后一次昏迷,大约会在什么时候发生?”
“短则三五月,长则三五年。”
换言之就是女天子最长也活不过五年,而如果她一再勉强用药,那么这个期限就会被无限地缩短。
女天子低头凝眉,仔细算了一下,这才重新舒展了笑容:“足够了。”
送走了神医,无为殿内依旧一片愁云惨雾,连女天子身边经历过大风大浪,陪伴了她这么多年的大宫女,都再也抑制不住眼角的酸涩。但她却还要立起大宫女的坚强,让所有人都不要哭丧着脸,免得影响了陛下的心情。
女天子对大宫女笑了笑,以示安抚。她现在已经不会受到任何事情的影响了,她反而更加关心她昏迷前的事情。
“你继续说,王贤怎么了?”
虽然一提起王贤,女天子的头疼都好像再一次席卷而来,但她还是不得不继续。她和王贤之间的过去是一笔烂账,说不上谁对谁错,只能说他们都没有他们以为的那么喜欢彼此。这段孽缘,也许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他们才会过得轻松些。
可惜,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如果”。
她是天子,他是不驯之臣,他们之间注定了无法调和。
女天子不后悔对王贤的每一分利用,就像她相信王贤也不会后悔一样,他们就是这样的人,生来如此,并不会为了对方去改变。
说到底就是喜欢得还不够深。
女天子已经看清了事情的本质,从旋涡暗涌中抽身而出,王贤看上去却还没有。他依旧在被自己的情深感动着。
“王大人想见您一面。”传话宫人再次小心翼翼地道。
女天子却皱起了眉,她实在是不觉得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事已至此,只是把王贤软禁起来,而没有把全部的罪责都嫁祸在他身上,就是她对他最后的感情与仁慈。
“不见。”女天子直接回道。
但哪怕说完了,她的太阳穴还是一鼓一鼓地难受着,因王贤而起的疼痛并没有缓解哪怕一分一毫。
“但是、但是……”来回话的宫人有些害怕,外面的人也许对于女天子如今的变化还不够了解,但伺候在女天子身边的人却是再清楚不过的。天子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天子了,大家在天子面前都变得战战兢兢,生怕一句话说不对,就成为树下的花肥。
说起来,老闻家好像一直有这样的传统——每隔几代总会出现这么一位,不经过刺激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圣人,而一旦刺激过头他就会化身恶魔。
大概神经病真的是会传给子孙后代的吧,宫人们只能这样暗中揣测。
女天子如今总是给人极大的压力,哪怕她在笑着,也不能掉以轻心,比传说中的宸王还要瘆人。至少宸王是那种神经病得特别外露的神经病,而女天子却总以无害示人,让人防不胜防。
来回话的宫人实在是有些不敢把王贤的话全部说出来,生怕激怒天子。
反倒是女天子依旧还维持着过去的待人宽厚,虽然那已经不出自她的本心,但她却无意打破她过去的坚持,早在决定要为表妹复仇时,她就给自己下过极其严苛的自我束缚,她可以为了报复而不择手段,却不能让这种情绪吞噬了真正的她:“我不会怪罪你的,你只是在传话,我很清楚地知道该为这话负责的人是谁。没关系,说吧。”
“是。”宫人定了定神,吞咽了一口口水,还是尽量委婉地传达了王贤的意思,“王大人说,您要是不去见他,那他就要去见公子和了,而且,他一定能够见到。”
“他敢!”女天子猛地站起,□□着双脚,站在燃烧着地龙的房间里,长发就这么乱七八糟地散在身后。她已经顾不上太多,现在一心只想再次排查祁和的身边到底还有谁是王贤安插的人!她的焦虑与不安再也克制不住,如破笼而出的野兽,一下子全部被释放到了心头。
药物也无法再对她起到任何作用。
她现在实在是太生气了,气到想要做一些很可怕的事情,而她很清楚,哪怕做了这些事情,她胸中涌动的这股破坏欲也不会停止!
王贤,他该死!
只有祁和,只有祁和,是女天子绝对不能被触碰的底线。
最终,在试图冷静了数次还是失败后,女天子下了又一道命令:“摆驾!”她要去见王贤,让他说清楚!
王贤就被软禁在他自己的府上,衣食无忧,喜乐安康。
除了只能看着自己一点点地失去权力,王贤并没有遭什么罪,一如他这些年对女天子做的那样。
女天子前呼后拥地到了王贤的书房时,王贤正在摆弄一根玉笛,玉体通透,翠绿圆润,笛尾挂着一个同心结。说得好听了,这个歪七扭八的同心结叫质朴又不失童趣,说难听点就是这什么玩意,简直糟践东西。
但王贤却一直爱若珍宝,往日里也会时常拿出来把玩,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女天子在进门时,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玉笛,瞳孔像猫一样收缩了一下,那是她还是个傻逼的时候送给王贤的,现在却恨不能回到过去摇醒自己,或者冲上去问王贤做这些要给谁看?
天子咬着唇,好不容易才压抑下了自己随时要到达警戒值的怒气。
这些年,她变了很多,却也有些地方是完全没有改变的,好比总是能很轻易地被王贤牵动情绪。
这样很不好,她一定会改。
“你找朕来,有什么事?”女天子开门见山,一点都不想和王贤废话。
“我只是想见陛下一面。”王贤卸下了一身朝服,穿上了他曾经爱穿的青衣,好像真就变成了过去那个闲云野鹤的文人,没有野心,也没有控制欲,有的只是原原本本的那个他,“陛下实在是太难见了,臣只能用了些上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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