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想把酸楚和颜色一并擦掉,蜷在自己儿时的小床上,对他说:“约到了晚上,下午没法一起吃饭。”
陈啸之那头勉强地说:“那行吧,约了谁?”
紧接着他又问:“还有你和周院士约的哪一天?我在国内的事差不多处理完了,你看下时间,我去订机票。”
“……周……”沈昼叶忽略了他第一个问题,看了下日历,道:“周二。”
陈啸之:“行,我定周日的机票没问题吧?给你留几天在国内玩玩。”
沈昼叶说:“好。”
沈昼叶将对话掐死。
她关上不会再亮起的手机屏幕的那一瞬间,居然有一种亲手掐断了一朵花的疼痛。
那朵花新鲜绽放,历经寒冬,花苞将将地绽出个尖儿来。沈昼叶掐断它时还能清晰地意识到它有多稚嫩,花的汁水溅到手上。
——它在自己的手中,被彻底掐断了。
沈昼叶眼泪吧嗒吧嗒地滚了出来,心里痛得难受,可是她心里知道这是对的,这不是个该妥协的事儿,这样的陈啸之断然不可接受。十五岁的她会这样做,二十五岁的她亦然。
就像她们在那个温暖如春的空间里所说的那样。
我从来不会妥协。
我想要的梦不只是宇宙而已,我得不到我想要的,我宁可一无所有。
——可是真的好疼啊。
沈昼叶在床上蜷成一团。她看见床头石灰墙上她小时候用铅笔画的歪歪扭扭小人,写的‘沈昼十’,人生各个阶段都有它自己的烦闷,她小时候写不对名字,总被自己的朋友嘲笑,那几乎是她那时候唯一的苦恼。那时小昼叶总觉得长大了就能解决这一切问题,我变成大孩子,应该就写得对名字了。
可是当她真的成为大孩子的时候,苦痛其实也是跟着年龄增长的。
长大了的沈昼叶再也不会写错名字,却为学业哭过,为离去不再回来的人流泪,为无可奈何的现实痛哭,还会为她亲手放弃的感情流下热泪。
这是对的,是沈昼叶会做出的事情——只是太疼了,太疼了。
长夜洒满落雨,灯火阑珊。
沈昼叶蜷在她小时候睡了一整个春天的床上,窗外传来无尽雨声,她眼眶中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一滴滴地渗进了被单。
太疼了,沈昼叶哭得喘不过气,将脸埋在被子里。
……我毕竟不能接受一个这样的人呀。
她想。
……
但是分手的契机,是非常不好找的。
不如说,连‘分手’这两个字都很难说出口,沈昼叶想起魏莱大学时曾经连着三个星期每天晚上十一点之后都来找沈昼叶夜聊,内容就是今天我的现男友如何如何傻批,我该怎么跟他提分手,我好想分手啊我快疯球了……
持续了三个星期后,魏莱终于找到了机会,在ktv对当时的男朋友高歌一曲分手快乐,然后对他说了分手。
——感情生活相对丰富的魏莱女士,等了三个星期才等来。
而沈昼叶感情生活则贫乏得多,人生唯一一次提分手还是和陈啸之,只不过那时候他是过错方。过错方就好办了,沈昼叶下了决定后十分抖s,特别狠一女的,给他打了个电话把他约了出去。陈啸之还以为沈昼叶是要重归旧好,出现在现场时满怀希望——结果沈昼叶提了分手。
他当场就疯了。
沈昼叶眼眶红得像兔子,回想往年峥嵘岁月,发现那时候提得特别干脆。但是这次好像没那么容易,毕竟这次陈啸之什么都没做错。
沈昼叶:“……”
……但是又处处都错了。
凌晨,睡不着觉的沈昼叶抽了张纸擦鼻涕,难受地憋住眼泪,心里堵得想去找魏莱喝酒俩人一醉方休,但是又想起自己喝醉了酒的臭习惯——辱骂陈啸之。
十年如一日,坚定不移心如磐石,没有哪怕一次是例外的。
“呜……”
外头雨下得特别大,犹如瓢泼,雷鸣划过天穹。
沈昼叶感觉好气,把锅全推给陈啸之,眼泪汪汪地说:“呜呜呜我要咬死他……”
……
与此同时,坐在客厅的陈啸之打了个阿嚏。
窗外刚划过一阵雷鸣,陈啸之面前放着电脑。他皱起眉头,去阳台检查了下门窗,门窗紧闭,他觉得那下喷嚏来得奇怪。
这世上有三样东西无法掩藏,就是贫穷、阿嚏与爱。这三样东西也没有理由可言。陈啸之看了一眼墙上悬挂的表,钟表的时针指向深夜三点,他所处的客厅空旷静谧,冷风飕飕的,甚至可以说是冷清到缺乏人气儿。
唯一能证明这里有人居住的是,沙发上搭着条毛巾和他出门时穿的外套。
——其实很正常。
陈啸之习惯独居,而这甚至还是他最不常来的、仅能称得上落脚点的房子。他过去一年仅回国一两个月,这落脚处只有一个阿姨每隔几个月来打扫一次,
可是沈昼叶在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陈啸之痛苦地喘了口气,又将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
检举一个人并非易事,首先要注重证据的保存,陈啸之将那些邮件来往分门别类地整理好,沈昼叶自印尼带回来的、恢复好的笔记本硬盘放在一旁。不得不说沈昼叶确实有着很好的习惯,她所有的原始数据都有日期明确的备份。
——往来的邮件,第一批原始数据,旁观者几乎一边倒的证词。
陈啸之耳朵里塞着耳机,耳机里流淌着沈昼叶一个师弟的声音——那个师弟家里有孩子,这些材料都是他躲着孩子录的。
“……是别人的话我其实不太愿意挺身而出的,这事儿干得挺傻,一次端不掉这个人不就完了吗,毕业论文都不会给你签字的,工作、实习甚至读博全部泡汤……”
“我现在都不敢让我媳妇儿知道。”他总结道。
“沈小师姐这个人——”那年纪都快三十了的人说完就笑了下,道:“您可别笑。我们整个课题组都这么叫,虽然她年纪比我小得多,但我确实是她师弟,这声师姐我叫得心甘情愿。”
“……她真的是个很好的前辈,”那男人道:“是个当得起‘学者’二字的人。”
“所以我愿意为她出来指认。”
她学弟在录音中说。
陈啸之眼睛一眨。他的瞳孔深处蕴着水。
耳机里的声音流淌,那师弟的叙述十分缓慢,他是后来直博的学生,是沈昼叶四年时光的旁观者,也是所知道的最多的一个。
陈啸之听得发抖,极力忍耐,却仍然暂停了数次,后来几乎是咬着牙在听。
——在他所没有看到的时候,他的阿十所经历的一切。
“……以上的事情,”他说:“我保证完全真实。”
沈昼叶的师弟说完,只剩些微的电流声,可是进度却还有足足一分钟,陈啸之正准备摘下耳机,却忽然听见那电流声中又传来了师弟的声音。
“陈教授。”师弟停顿了下:“您先前问过的都是师妹们,对吧?”
陈啸之一愣。
确实,沈昼叶所在的课题组有点儿阴盛阳衰,和沈昼叶走得相对较近的也都是女孩——但是这个师弟提这个,又是要做什么呢?
“有些事师妹们可能不会说。”
沈昼叶的师弟道:“女孩子们不少羞于启齿,陈教授您和她们也不熟悉,她们并不会告诉你。但我劝您多留意一下,据我所知,其实还有故事。”
陈啸之:“……”
“——还有故事。”
师弟重复。
接着师弟那边传来孩子的哭声,他老婆叫他赶紧给孩子换尿布,师弟忙不迭应了一声,录音进度条到头,戛然而止。
陈啸之取下耳机,沉默着看向它,窗外大风吹着窗户玻璃,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向世间。
他的客厅里空无一人,合上电脑后,连唯一的光源都消失无踪。
陈啸之沉默着坐在其中。
陈啸之第二次以自己正好路过为由去见沈昼叶时,沈昼叶表现得一切如常,只是好像更沉默一些,用一种很温柔还带着点难过的笑容看着他,话少得十分奇怪。
陈啸之觉得她是心情不好,问她要不要带你出去走走,到外面去吃个饭——沈昼叶摇头婉拒,似乎是对和陈啸之出去这件事一点兴致都没有。
陈啸之:“……”
沈昼叶小声道:“我奶奶还在等我吃午饭,我先回去了?”
陈啸之笑了下,道:“行。”
老杨树的阴影投在沈昼叶的面颊上,她裙子被风吹得鼓了起来,有一种上世纪的美感。
“那我进去啦,”沈昼叶温温柔柔、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说:“你也好好吃饭哦。”
于是陈啸之靠在车边,目送沈昼叶的背影,想起这次谈恋爱,沈昼叶与他总是隔着一层纱。接着他又想起沈昼叶这两天的冷淡,她如今的疏离,没来由地一阵发慌——
——他总觉得,自己又快要失去她了。
陈啸之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应该是错觉,陈啸之在心中近乎绝望地想,我已经经历不了下一次了。
别再有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