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们三个人一同前往汽车站,坐大客车回家。
回到父亲家里,已经是晚上六点钟,姑母还在厨房准备晚饭,父亲尚未下班。看到我回来了,姑母喜上眉梢,解下围裙,挂在椅子上,从厨房出来把我抱在怀里。那时候的我可谓幸福之至哉。刚和心爱的女人拥吻而别,得到了爱情的眷顾。眼下又被姑母拥入怀中,享受着亲情的温馨。
“姑妈,您最近好吗?”
“好好,你能够回来,姑妈就好上加好了,”她笑着说,“你先回房间休息,等你爸回来,我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
父亲回来,一家人吃过晚饭。随后,他让我陪他玩几局斯诺克。我们父子俩交流方式并不多,斯诺克便是其中之一。他热爱这项运动,是从年轻时候开始的,他说斯诺克培养了他的思维方式。后来便于训练,索性就把球桌弄回了家里。家里有一间房,长期空置着,于是就自然而然地被他改造成练球房了。父亲也是有嗜好的人,深深地为斯诺克的魅力所束缚。对他而言,与其说是束缚,毋宁说是自由。他认为,世上诸多玩物可弃,唯威士忌和斯诺克实难戒之,所以练球房还收藏了他不少的酒。闲暇之余,我也会独自练球。有一次,我在练球房贴了一张奥沙利文和保罗亨特比赛时的壁纸,却被他摘下来。问之何故,他却说,“在某些方面,与其让别人成为你的偶像,倒不如你自己努力一把,成为自己的偶像。”
在斯诺克方面,这句话对他来说,并非狂妄之词。实力上,我辈较之他来真是自愧不如。话虽如此,他能让我三十分的话,也有与之一较高下的本钱。
开球之前,我将墙壁上的记分牌左边长条移到0,右边长条移到了20,以示他出让了我二十分。父亲开球,白球擦了红球堆的一角,回到了发球区,藏在咖啡球的后面。轮到我了,由于白球和红球堆之间,隔着长台,并不具有任何堪称机会的机会,我只好选择防守,以便伺机而动。几番交替击球之后,我不小心漏了一个红球。虽说角度不甚理想,但还是有机可乘的。父亲中远台尝试进攻,击打红球得手,紧接着又顺利打进黑球,更是顺势用超强低杆K散红球堆,局面豁然开朗,这下我只得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喝酒看他打球了。他为刀俎,我是鱼肉。前两局毫无胜算。
“二十分似乎不太够,”他说,“还是老规矩吧。”
尽管心里有些不忿,但是不能取胜,如之奈何。
第三局开始,让了我三十分。这一局他松懈了不少,进攻也变得激进起来。而我则稳扎稳打的选择防守,利用他解斯诺克的失误获得了连续进攻的机会,最后顺利的拿下了一局。
“不错,比起几个月前,你的杆法进步了不少。”他看了我一眼,旋即将杯中残留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但走位还是不尽如人意。”我轻叹一声。
“其实这走位除了跟杆法、力度控制外,还涉及到大局意识。提前思考,提前布局,提前知道你要走到哪一个位置,击球的时候,你就自然会知道怎样发力,该用什么杆法,左塞右塞反塞高杆随时待命。切不可像初学者一样,打一个算一个,击球毫无章法。还有的人只顾眼前的球好进,却不考虑是否方便后面的击球,一旦位置不如意,往往导致进攻不顺,被迫中断,转为防守,与大好形势失之交臂。更有甚者,盲目进攻,不注重防守,一旦漏球,往往全盘皆输。斯诺克的精髓便是学会如何做球,就算台面一时超分,对你不利,只要做上几杆漂亮的斯诺克,对方解球失误,你把握住机会就可以反败为胜。真正的高手,他围球的时候,必定还要考虑后面几杆,一定会尽量让母球停在舒服的位置。那遍布桌上四周的红球或彩球就如同你人生中的一个个目标,你得运用适当的杆法将母球停在预定的位置,然后才能专注于眼前目标球,将其稳稳当当的打进。”他说。
“可是以我目前的水平,考虑后面的几杆似乎没有太多的实际意义,”我说,“毕竟实力就摆在那里。”
“我想告诉你的是,目前能力不足没关系,但是你要养成这种思维习惯。除了掌握实力,你还要有超前意识,目光放远一点,提前规划。”
我点了点头,对他的话表示认可。
他看了我一眼,接着说,“玩斯诺克其实跟人生是一样的。不能打一球算一球,走一步算一步,随波逐流。不能目光短浅,只注重眼前利益,还要考虑将来。不能盲目进攻,要稳扎稳打。球台就是人生的舞台。有实力,走位好,局面就会柳暗花明,这一辈子的路也会顺利很多。桌台有它的规则,就是社会也法律法规,大家都是生活在一个社会这个大桌子上。我们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球,都有等待我们进去的那个洞。或早或晚,或情愿或不情愿最后都得进去,这是命中的归宿。但是别忽略了过程,别忘了欣赏人生旅途的风景,别以为人终有一死,就丧失了奋斗的勇气,人生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你要走好位,走好人生的路,就要提前布局,提前规划。学好本领,掌握足够的能力是关键。有了这些才能走的顺利,否则你就会被命运做一个无解的斯诺克,处处碰壁。你现在有自己的规划吗?”
父亲之言,甚为合理。我心中暂无规划,一时惭愧,无从作答。
翌日早晨,秋日柔和的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斜射了进来,光线落在枕头边上。墙上的壁钟发出嘀嗒嘀嗒的响声,我觑了手机,已经九点了。起床走出房门,姑母已经上班去了。看到餐桌上的早餐,还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到:早餐已做好,中午姑妈有事不回来了。你将冰箱里的熟食放入锅中加热就可以当午餐了,晚上姑妈回来做饭。
洗漱完毕,吃罢早餐,打算回房再躺一会儿。辗转反侧,睡意全无,旋即起身在书架上挑了一本书读了起来,是钱德勒的侦探小说。打开音乐,古尔德演奏的巴赫钢琴协奏曲流淌了出来,翻一翻过去的书,听一听过去的音乐,倒也是一种惬意的消遣。在假期时,曾一个人百无聊赖地闲逛到小区附近的书店买的。已经读了一遍,眼下开始第二次听菲利普马洛的故事。
我在想:马洛不过是在酒吧和特里伦诺克斯喝过几次酒而已。在此之后,面对警察盘问特里的踪迹,马洛竟然选择缄口不语,宁愿身陷囹圄,也不出卖朋友。这浅浅的交情,浅的近乎透明蝉翼,竟然如此令人佩服。跃然纸上的不仅有马洛硬汉般的侦探形象,还有令人垂涎的琴蕾。我忽然也想跟马洛到维克多酒吧喝上一杯琴蕾,拍他的肩膀,跟他说一声“哥们够义气!”
我忽然对朋友这个词产生兴趣来。朋友是什么呢?是马洛和特里一样的关系吗?在酒吧擎着酒杯,两人杯碰杯的干上一杯琴蕾,就能够把这杯以交情为原料酿造的友谊之酒灌进喉咙里去了吗?他们俩坐在对等的位置,喝着对等份量的琴蕾,就能够成为朋友了。尽管他们的社会低位大相径庭,但是信念相同,又讲义气,再加上一杯琴蕾就足够成为朋友了。朋友,是在对等的位置上建立的。只有在对等的位置上,才存在建立友谊的可能性。而建立在这样磐石之上的友谊,才会更加具有稳固性和延续性。
如此思来想去之间,我陷入了思考的巨大黑洞中,它强大的磁力正敲骨吸髓的把我身上那些素未谋面的念头一点一滴的牵扯出来,吸食干净。我放下手中的小说,惊讶于自己身上居然潜藏着这种奇腔怪调,心绪颇为不宁。口里干燥的如同沙漠,于是来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亮着柔和的灯光,寒气缭绕。上面摆放着各种食物,错落有致。饮料那一格,除了牛奶就是啤酒,牛奶可以补充人体所需要的营养,却无法补充精神上的养料,而酒精却可以催化我脑中的思想。我拿了一罐啤酒,拉开径直饮下,边喝边折回卧室,打算继续看书想在发掘点新东西。躺在床上,彼时空荡荡的房间里已经飘荡起舒伯特的降E调二号钢琴曲了。而我,半罐啤酒业已下肚,我脑袋空空,思想一片荒芜,什么都思考不成。当音乐又换成了比尔.埃文斯的Soiree,才好歹让我的心境稍稍平和下来。罢了罢了,我想,何苦为一些不着边际的思想自...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