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又到年底了,这一过年,二狗就要进入而立之年了。
二狗觉得自已好像有许多年没见兰儿了,他躺在炕上,心中倍加想念兰儿,第二天一大早,外面响起了一连串的鞭炮声,迷迷糊糊中二狗感觉到田家屯村可能谁家有喜事。二狗蒙着头继续睡着。
“咚”“咚咚”“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迷糊着的二狗。胡乱穿起了衣服,跑出去开门一看,是二婶,手里揣着一封信,脸上一幅苦瓜样。二狗还没来得及问明来由,二婶将信塞在二狗的手里,便逃之夭夭了。
信封上面也没写什么,信封口也没有用胶粘,二狗拆开信,一行熟悉的字眼映入眼帘:
狗哥:
你好!
请允许我做你的妹子吧!当你拆开信看时,我已穿着嫁衣踏上了远行的旅程。我爱你,可我终于执拗不过父母,我一个人独力难撑啊。我真的很爱你,我的父母硬将我嫁给了咱们村的柱子,就余叔家那个柱子。你是知道的,他和我们一起玩过游戏。
狗哥,我本欲拼命反抗,可他们毕竟是我的父母,是他们给了我一切。狗哥,我怕失去他们。狗哥,听二婶说黑妮挺喜欢你的,我也觉得你们俩才是天生的一对.我拖二婶给你保媒.望勿推却。
狗哥,祝我幸福吧!好吗!我也祝你幸福。祝你
后面还有好长好长一段话,可二狗怎么也看不下去了,他猛力将信撕成了碎片,双手捶地,跪在当院嚎啕大号起来。指缝间渗出了红红的鲜血,那血殷红殷红的,二狗彻底绝望了。
二婶不放心,中午送饭过来时,二狗就躺在炕角。二婶喊了几声,没有听见回应。也便去了,第二天,第三天来时,饭依然没有动。那些日子,二狗想了好多好多,想起了抽着旱烟干咳的爹;想到了整天为儿做饭的娘;想起了东叔,还有强子、柱子、猫蛋。想起了那一次去市上给胜利去买车票,顺便还转悠了一下强子的学校。那一次他特别感动,强子给他讲了一个非常动人的故事。他觉得,这个故事是他听过的最好的故事,也是他能够在许多打击之下顽强活下去的动力。这是生活的最强音。
那是一个伟大母亲的故事:
他们班有一个学生,家中只有他和母亲两人,而唯一的亲人竟是一个哑巴。
孩子上的是高中,每周的生活费只能靠娘捡破烂维持。强子说,在这所学校里,起的最早的不是老师,也不是学生,而是这个学生的哑巴娘。她每天第一个上班,抢先得占领那个垃圾根据地。将学生前一天晚上丢弃的废纸、烂塑料袋、伊拉罐、饮料瓶全数收集在一起,装进麻袋,然后拿到外面去买。一天之内她要来三次,学生早、午、晚三顿都会丢弃许多废料,这就是哑巴娘的主要工作。放在平时,这倒也是一种自食其力的方式,可要是一遇上雨天这可要好好考验了。实际上,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哑巴娘都不会例外。
有一天,天上大雨倾盆,哑巴娘照样背着一个大背囊,没有雨具,浑身全被淋透,在大风雨里疾驰着。她知道,风再大,雨再疾,也不能挡住自己,自己的孩子的生活费是不能缺的。强子讲这个故事时,好几次都难以止住泪水,就连听者都是泪雨涟涟。刚开始时,他也不知道这个女的是谁?倒垃圾时只看见一个哑巴女人在那儿“啊”“啊”的说着什么。手里还不停的在捡拾着垃圾。强子说他也根本没在乎。她实在不足为奇,太渺小了。
那是一堂极其生动的语文课,他正在教室分析刘和珍君这个人,学生全被他所创设的意境包围着。这时,外面,确切的说是玻璃窗外面突然传进“啊”“啊”的呼唤声,教室里一个比较腼腆的男学生给自已打了一个招呼走了出去。当那一个男学生推开门时,透过门缝,他看到了那个常在垃圾堆前所见到的哑巴娘。门闭上了,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透过玻璃窗,他又瞥见了他们娘俩的身形,不仅是他,他发现所有的学生的心都震撼了,他也不知道后面的课是怎么上的。
再后来,这个学生回到学校将这件事全部告诉了强子:镇上为了照顾他们娘俩,让她娘这些日子打扫街道,每月给60快钱,娘不识字,这个得他去领。哑巴娘也真够辛苦的,每天除了打扫街道,还要来学校捡拾垃圾。
强子觉得自已作为一个班主任,步伐太慢了。他把这件事写成了通讯稿,在学校的广播室报道。那些日子学校的各个角落里传说着一个关于哑巴娘的故事。学生们纷纷伸出了援助之手,从各方面关心哑巴娘,支持这个学生。
此后的日子里,许多学生的行为也大大改观了。废纸片、烂塑料袋、伊拉罐、饮料瓶再也没扔进垃圾堆,而是装成一袋一袋的,堆放在楼道口,等候哑巴娘来取。多么伟大的人啊!多么伟大的母爱啊!二狗觉得身体内有了一种力量。想到这儿,二狗又想到了自已的娘。
在没爹的日子里,他只顾自已,根本无暇去陪陪娘。他不知道,当时最痛苦、最需要安慰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娘。
这时,二狗又恨起自己来。二狗开始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没能早日与桂西叔说。兰儿呀!二狗不是人呀!我对不住你啊!我不怪你,我在这儿祝你幸福!祝你与——他,白头偕老!想到这儿,泪水又潸然而下。
二狗不想在祝福了,他的思维又开始转换。他又想到了那一片火红的柿子林,他、柱子、强子、兰儿,还有很多人他们在这儿捉迷藏,大伙儿跑来跑去,两小无猜,银铃般的笑声在整个树林上空回荡。自己就排在兰儿的身后,兰儿的羊角辫子不停在脑后摆动,夕阳的金辉洒在了一片片的枯叶上,映得满树通亮,连我们每个人的脸上也都会绽放出透亮的火花。
这一次,我真真正正的祝愿你,我那可爱的兰儿;
我祝愿你,那一片我永远都无法忘怀的柿子林。
二狗心中刚才的酸楚感全没了,这一次涌出的是一种向上的冲力。他再也不想多想,他觉得,他应该活下去。
人生也就如此,我不再怨恨任何人,我要活下去,我要活出真我。
二狗慢慢的感觉出自己还有微弱的呼吸,忙晃晃身子,这时,窗上的光气透射进自己的眼中。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二狗发现院子里早已站了好些人,有桂山伯、老枯叔、成叔、余叔、还有二叔。二狗硬撑着坐了起来,身子还是软软的,微低着头,背部向后弓着。二狗发现在众人堆里,还有一个人,忙用手搓搓眼睛,是张乡长。张乡长也来了,递给二狗一份关于二狗转正的文件。
现在,二狗已成为一名正式党员了。
“东叔没了,村子里不能没有村长,我们得推荐一名村长。实际上,这件事,东叔临终时已有了嘱托,提名由田二狗当村长,大家伙都在这儿,你们说说你们的想法吧?”
“我们同意东叔的推荐,二狗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对!我同意。”
“对!我同意。”
这种声音响彻云霄。
“我宣布,经东叔提名,村委会一致通过,田二狗当选为田家屯村的村长。” 大家纷纷鼓掌,张乡长又补充道“田家屯村的书记我也不想再兼认了,等以后上了党委会,也让二狗来当。”
看到村人们这么信任他,这么支持他,二狗这时候内心特别激动。他勉强站了起来,望着张乡长鼓励的眼神;望着周围群众那信任的眼光,脸上露出了许久未有的笑容。
看着二狗的笑脸,所有在场的人都笑了,二狗没有被打爬下,他终于站起来了。二狗向院中慢慢挪去,这时,二狗发现在自已的近旁竟然还站了一个人,脸上红润的像那成熟的柿子,她用舌头舔拭着自己的泪水,她不就是兰儿信中所说的黑妮吗!二狗细细的把她多看了几眼。
张乡长走了,大伙儿也散尽了,只剩下二婶和黑妮。二婶道出了一件事:这些日子,黑妮可急坏了,整天来到她跟前打听二狗的具体情况。一直都没笑过,还经常送些蔬菜让她给二狗改善生活。
“二狗,黑妮她是真心的呀!”
二狗没有说话,黑妮只是低着头。
时间在一天天的过去,在二婶的撮合之下,两个人终于走到了一起,二狗开始找人收拾屋子、买家具。成婶、成叔也乐坏了,自己的女婿竟是大村长,这个值呀!强子也时常回来,与妹妹整天进城买嫁妆。
6月份的一天,二狗与村人正忙着给屋子吊顶。东婶突然闯了进来,公安局来人了,说你东叔在基金会贷了一万元款,现在基金会被取缔,人家来咱们这儿催款。说,如果不还款,他们就拘人。听说,他们还要找你呢?你看,猫蛋还没有毕业,你东叔又刚刚过世,猫蛋也没了,我一个老婆子连活都不想活了,那还有什么钱给人家呢?二狗呀!你东叔活着时对你特别好,你可不能撒手不管呀?
二狗听明白了,这是他和东叔给聋子李的儿子张宇航上大学时贷的生活费。因为基金会经营不规范,里面有许多非法的呆账、死账。现在国家硬性取缔,所贷之款势必限期追回。
“东婶,别急,你先告诉他们,这事由我一人承担,明天我就去还贷款。”
“这,这不行吧!不能这样,与你有啥关系。”
“东婶,你们对我的恩情我不会忘,东叔的接力棒我得接过来。”
东婶半信半疑的将这话传到了公安局同志那里。
因为这是村长发话,公安局的同志也便回去复命。
二狗家的活也就完全停止了,二狗蹲在墙根琢磨起这一万元来,要尽快筹这一万元钱,这可不容易呀?唉!我可能又要对不起黑妮了,自己手头这八千多元还是买家具的,房子刚装修完,家具还没来得及买。干脆,就全部凑过来吧,啥事急咱顾啥事。除了这,还有2千元往那寻呀!
二狗吃完晚饭已是8点左右,一个人来到黑妮家,开门的是成叔,大家都在看电视呢。成叔、成婶早已闻到这件事情,忙让女婿坐下,成叔、成婶拿出了一个方盒子,递给了二狗。二狗揭开一看,里面是一个十五彩的绸缎被面,这不是自己给黑妮家送的两千元彩礼吗?二狗傻呆在那儿,不敢在往下看。
“叔、婶,你们这是干啥呀?”二狗连忙跪在成叔、成婶的跟前,发出低低的哀声。
“二狗,你快起来。”成叔、成婶忙双手搀扶起二狗“黑妮听说基金会催款,听说聋子李家的事之后,她也为你和东叔的举动骄傲。她觉得:结婚只是个形式,是给旁人看的,只要你心中有她就行。二狗,我和你叔支持你,只要你们以后过得好,咱婚事一切从简不就行了吗?”成婶含着泪边说边将钱盒子硬塞到了二狗的怀里。
黑妮给二狗端来了茶水。
二狗着实感动,在这种关键时刻,成叔、成婶竟做出了这么大的让步,这是他所没有想到的,他觉得自己一个年轻人在这两个老人这里无地自容。黑妮对他可真是太好了,他暗暗发誓,这一辈子都会珍惜黑妮,对黑妮好的。
第二天,二狗就到基金会将贷款连同利息全部还上了。
这个月的二十六号正好是个黄道吉日,在众乡亲的帮衬之下,二狗与黑妮完婚。那一天,天气睛朗,日头显得特别的高。强子也回来了,大家纷纷祝福,黑妮没有披盖头,也没有穿婚纱,二狗也没有崭新的礼服;那一天也没有摆酒席,没有吃酒划拳声,可这个小院子里的热闹景象远胜过集市庙会。
新房是土坯子,屋内墙壁却特别白净,那是前些日子新粉刷的,顶部是用竹子和白纸给吊的顶。没有太多家具,没有太多摆设,只一旧式的柜子和两只破凳子。
傍晚时分,二狗领着黑妮来到村西头的柿子林。一片金色的余辉,一片火红的像火一样的柿子。
二狗与黑妮立于树下,静目远视。
“黑妮,你爱这种景致吗?这可是田家屯的一大特色呀!”
“我知道,非常美,你最喜欢。你喜欢,我也喜欢。”
“黑妮、原谅我的过去,好吗?”
“你别说了,谁还没有过去呀!我能理解。”
“黑妮,你对我真好。我可真是有福,是上天将你赐予了我,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月亮的银辉洒遍了整个树林,密密的树叶却隔出了一条黑色的带子,那是二狗最幸福的一夜,那是一个成为直正男人的开始。这一夜他长大了许多,许多。
忙活了好一阵子的婚事,二狗又和村民们大干了起来,二狗想帮助村民大搞畜牧业,打算先和几个党员商量一下这事,从信用社贷款,然后再买些奶牛,让田家屯人先富起来。
二狗好久没见到余叔了,虽说余叔的儿子柱子娶了兰儿,可他现在一点也不觉得生气。他倒感谢起柱子来,这使他重新发现了黑妮。况且余叔对他也是特别的好。二狗给黑妮打了声招呼,便朝余叔家走去。
刚踏进门槛,二狗愣了,桂西叔和桂西婶咋也坐在屋门口呢?一脸窘迫,衣衫也特别褴褛,整个人像霜杀了一样。与从前的桂西叔、桂西婶大相径庭了。
他们俩口一看二狗进来,忙向里屋躲去。这时余叔从后院出来,他这些日子没去做生意了。田余招呼二狗先坐在院子里,慢慢给二狗讲起故事来。
原来,催东叔还贷款那天,公安局也找过桂西叔。桂西当包工头有钱那是不错,那搭本的十多万元不是自己的,全部是从基金会贷的。后来,大儿子,二儿子安排工作,花了一些。再加上自己包活时,工地上还出了两起事故,又搭进了好些。本来打算让两个娃来还,现在娃们在外面都要买房,都过得不太容易,自已老两口还常常有病缠身,钱最后也没还上。后来也就再没包活,修了一座院子在家养老。所剩也就五六万元了。
催款当天就已还了一些,可剩下的实在没办法,只好将家中的物件又变卖了一些,从两个儿子那儿要了一些,还向余叔借了一些,可还差一万呢?公安局催得紧,说宁可倾家荡产,也要还清基金会的欠款。这一时半会凑不齐,哪敢回去呀?只好暂住在此,余叔和桂西给兰儿和柱子打了几次电话,老断线,接不上。
二狗听到此处,才明白刚才桂西叔和桂西婶为什么要躲自已。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二狗虽然心里还是有一点不痛快,可嘴里还是原谅了兰儿、柱子、桂西叔、桂西婶。
临走时,二狗告诉桂西叔和桂西婶,得尽快还款,不能老这么躲着,这也不是个事呀!
西叔和西婶可算是无路了,真后悔当时咋那么大手大脚,把钱没及时还上。无奈之下,又拨通了兰儿的电话,这次通了,电话“嘟”“嘟”的响着,突然,电话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喂!你找谁?”
“我找桂兰兰,我的女儿。”
“娘,我就是啊!你们还好吧!这些日子可没打电话了。叔家还好吧!”
“兰呀!娘特别想你,我们有件事,得求助于你呀!”
“娘!你快说,啥事呀!”
“兰儿呀!你爹贷款的事犯了法呀!人家公安局来催要哩,还得一万元,你能先给你爹借些吗?”
“当然行啊!柱子这些日子外出学习去了,钱我会尽快汇过去的。娘!你叫余叔和余婶放心。”
“好!好!”“娃还好吗?”
“娘!才两岁,乖得很,你们别操心。”
“那好!再见。”
“再见!”
余叔、余婶、西叔、西婶哭成一片。
西叔、西婶告别余叔、余婶朝自己家走去。半路上,仍有许多人问候,西叔随便应了一下,脚下步履疾速,只盼赶紧回家。他觉得:别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耻辱,他怎么能落到这种田地呢?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基金会的风声更紧了。西叔和西婶一直不敢出门。
现在的邮寄也直是快捷。三天刚过,村上商店里就有一张桂西叔的汇款单,桂西一家的心才算定了下来。桂西叔拖二狗帮忙迅速把款还上。二狗二话没说,很爽快的便答应了下来。钱总算还上了,可二狗却有点想不通了,老窝在炕上蒙头睡觉。他想不明白,别人那样对待他,而今却要为人家卖命。自己是不是吃错葯了。
黑妮好像就是二狗肚子里的一条蛔虫,他明白丈夫心里不痛快的原因,也便不去打搅。
黑妮这些日子觉得闷得慌,特别想念哥哥和嫂子,就催二狗和自己去外面转转。黑妮觉得一者可以看看哥哥,二者可以让二狗的心情也顺畅一些。
黑妮给哥和嫂打了电话,也便收拾了一些常用衣物,与二狗在县城买了一些果品坐上车一起向水镇驰去。这儿离家虽也不算远,但也不太近,两人坐了五个多小时,总算到了水镇。哥哥和嫂嫂早已在车站口等着,相互寒暄了几句之后,黑妮便与二狗随同哥哥和嫂嫂向学校走去。
哥哥和嫂嫂所在的学校离镇上不远,向北走两三百米就行了。这是一所乡村高中,只因修建时日太早,县上也不愿在这边远小镇投资,所以校舍显得特别的陈旧。学校的校舍是五六十年代建成的,学生的教室全部都是些砖木结构。学校唯有的楼房听强子哥说那是去年才盖的。二狗觉得这里实在是太寒酸了。哥哥和嫂嫂住在那一排厦房内,二狗和黑妮走进去一看,屋子内也就一张床,两张桌子,一条凳子,显得特别简单。但却特别整洁。
黑妮坐在嫂子旁边与嫂子闲聊起来。说着说着两人又到镇上去闲逛了。
屋子里只留下二狗与强子俩人,他哥俩倒瞎闹起来。
“强子,你最近好吧!”
“当然好了,你呢,看起来憔悴了好些,我妹妹没有虐待你吧?”
“没有,我那点心事还能瞒得过你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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