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化

不断地去学、去画，只有这样，才能提高审美水平，才能在以后的生活中指导别人，把自己打扮得很美丽。

    徐循不但学画眉，还学上粉、粘花黄、唇……这些事，本来都不是她这个没出嫁的女儿家该学的，女儿没成亲不能开脸、不梳发髻，只扎两个丫髻，更不许涂脂抹粉。但徐循是要做太孙婕妤的人，民间的风气，与她不相干。

    孙嬷嬷还教她辨识布料、记忆时新的服装款式，品鉴流行的花式梳头，怎么搭配颜色，什么时候该佩什么样的花朵、什么样的首饰……这都是有一定规矩在的，孙嬷嬷要求徐循倒背如流。但有些珍贵的料子，孙嬷嬷自己都没有，徐循只好死记硬背，她年纪，记性不错，倒还能让孙嬷嬷满意。

    到了晚上，李嬷嬷教徐循下棋、打双陆、投壶……各种各样的游戏都教给徐循，有些游戏规则复杂，徐循玩得不好，李嬷嬷便沉下脸来，她要求徐循不但要会赢，而且要会输。

    这不是让徐循懂装不懂，随便一个人和她下她都输得一塌糊涂。李嬷嬷是要徐循在力战之后、棋差一着，而且这一着，还要差得很自然。

    “和你一下你就输，皇太孙就觉得没趣儿了。”李嬷嬷，“但要是和你下从来也赢不了，皇太孙就更觉得没趣儿。太孙觉得没趣儿，不就不常来了吗。”

    徐循觉得李嬷嬷得有道理，但是她最大的问题是只擅长记忆不擅长计算，从围棋到象棋，她目前都还处在能输不能赢的阶段。李嬷嬷皇太孙棋力很高，这条路，她还走得是路漫漫其修远兮，不知何时是尽头。

    除了博弈游戏以外，李嬷嬷还教徐循行令，如果不是场地有限制，她还想教徐循打秋千，教她打马球。这些都是皇太孙喜欢的运动，徐循虽然不能出宫，但宫里也有的是地方给他们玩这样的游戏。

    其实这都是很有趣的游戏，任何一样都很能令人沉迷，但是这么一股脑塞给徐循，徐循就觉得烦恼，四个嬷嬷上的课，倒有三堂她都不太喜欢。不过，比起吹笛子和听人讲道理，玩游戏也还不失为一种放松，徐循相对还是比较喜欢李嬷嬷的。

    每旬能有一天休息，就是这一天徐循也必须练习女红，不过，她妈妈和她妹妹可以进来陪她。

    徐妹对于姐姐成为全家人的中心颇有几分妒忌，但总的来，还是非常崇敬姐姐。徐循也知道，身为她唯一的亲妹妹，徐妹现在已成十里八乡最炙手可热的待嫁女，就连从前不大瞧得起他们家的赵举人都对他们家另眼相看，想把徐妹给他儿子做续弦。这一切变化，可全是徐循带来的，徐妹肯定不会太埋怨姐姐。

    至于徐师母，她也只能接受女儿即将入宫的现实了，这一阵子见到徐循，她总是眼圈发红，常，“好在是选妃子，不是选宫女。以后还是有相见一天。”

    这是大实话，选了宫妃，逢年过节还是能进去见一面的，选了宫女，一年能不能回家一次还不好，很多宫女，都是到了五十多岁才被放出宫中的。这一辈子就这样消磨在了宫墙后头。

    徐家街坊就有个宫女婆婆，从前在太祖跟前服侍，出宫时都四十多岁了，只能嫁给一个五十岁的老鳏夫，后来她继子待她也不大好，一大把年纪了还要下地干活。徐循也觉得和她比起来，自己算是相当幸运了。她十分知足，并不敢埋怨上天对她不公。

    实话，这个太孙婕妤带给她们家的好处真的非常不少，她也许应该感谢上天对她的厚爱才对，不过徐循其实也不太高兴，她暗自希望自己能够和最后一批落选的那些人换换，听几个嬷嬷，这些姑娘回家以后，提亲的媒婆也肯定会踏破门槛，毕竟她们进了终选，得到了天家的肯定，不论是哪户人家，都不会怀疑天家的眼光。不论将来嫁到哪家，这户人家，都会对她们另眼相看的。

    比起这些幸福的落选姑娘，徐循的生活就有没滋没味了。自从她的名分定下来，教养嬷嬷来到徐家以后，徐循已经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出过徐家后院了。应该，这一年多来，她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自己的屋子，以及这个的院子，还有院子上那方的天空。

    这对徐循来无异于是一种囚禁，她向嬷嬷们求过情，哭过，还拉着母亲来过情。但嬷嬷们没有一次松口，有一回她求着最和蔼的钱嬷嬷，哭得都睡着了，钱嬷嬷非但没有答应，反而训斥她不守妇道、耐不住寂寞，罚她抄写三遍《女诫》，连帮着情的徐师母都挨了钱嬷嬷几句训斥。

    徐师母也不是省油的灯，当下就沉下脸来，，“我女儿不入宫了，她不守妇道，当不了这个太孙婕妤！”

    其实这也就是气话，钱嬷嬷当时就了，“皇上圈了贵人，贵人就是天家的人了，她不守妇道，那也要入宫之后由娘娘们发落。哪有不入宫，就不入宫的道理。难道太太这是要抗旨吗？”

    抗旨是杀头的罪过，徐师母吓得白了脸，不敢和钱嬷嬷嘴了。孙嬷嬷笑着拉住她的手，“也不是要关她一辈子，这个怎么呢？贵府毕竟比较，外头院子，就有许多男丁。更别宅子外头了，竟是一街的男人！不让她出去，那是为了她好，要是随意出入，坏了名节，贵人的一辈子可就跟着耽误了……”

    一红脸一白脸，到底把徐师母给服了，徐循藏在母亲怀里，眼泪掉个不停，徐师母也抱着她哭了，一边哭一边，“嬷嬷们不会害你的，嬷嬷们不让你出去，你就别出去了。”

    徐循以后就再也不提出门的事了。

    不过，嬷嬷们也不是一味管束着徐循，李嬷嬷和徐循，“等贵人入了宫就好了，宫里大着那，御花园、太液池，三山两海。您逛上三天三夜都逛不完，有时候还能跟着娘娘们出去礼佛，那也是风景极好的，倒是比在家要强得多了。”

    徐循实在是被关得不行了，渐渐的，她甚至开始盼望着早些进宫。

    但想早些进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起码这事不由她了算。她必须得等太孙纳妃以后，才能进宫跟着服侍皇太孙。

    选秀结束一年以后，皇太孙成亲了，他成亲那天，徐循也开始收拾行装，她不知道外头的动静，据太监们开始一趟趟地跑她家，然后又宫里赏了绸缎和银子，还有些田地和奴婢。

    这都是很实惠的赏赐，绸缎能当钱花，银子更别了，田地都是上好的农田，奴婢是官没的罪户，生生世世都只能为奴。有了这批进项，她家立刻在村子东北角买了一块地动工造了大宅子，全坊人包括里正和住在附近的赵举人，都来参拜宫中赏赐下来的银如意。徐家每天都门庭若市，还好原本寄居在家的亲戚很多，刚好都拉出来接待客人。

    至于徐循自己，几个嬷嬷让她准备一个包袱，“带家里的念想吧。”

    徐师母丢下外头的客人，跑进来抱住女儿哭得眼泪都干了，徐循的爹阴沉着脸，吧嗒着铜烟袋不发一语。徐弟什么都不懂，看着母亲哭也跟着哭，徐妹有些艳羡，也有些不舍，拉着徐循的衣角舍不得放手。

    徐循和每一个要出嫁的女儿家一样，心都要碎了！

    她舍不得呀，她怎么能舍得呢？虽她也有些盼着进宫，盼着从这牢笼中解脱出来，虽这一年半以来，她和家里人的接触是越来越少，可爹娘总是她爹她娘，弟妹总是她弟她妹，在徐家，徐循不用担心被打入冷宫，不用去讨谁的喜欢，她怎么能舍得离开家呢？

    可再怎么样，她也还是要走。哭过以后，总是要接受现实的。徐师母给她准备了她从穿过的一件旧衣裳，她爹用的一条教鞭，她自己的几样首饰，还有弟弟妹妹穿过的百衲衣裳……

    这些东西都很轻巧，可揣在徐循怀里是那样沉甸甸的，她就这样揪着这个包袱，跟在四个导引嬷嬷身后，上了宫中派来接她的马车。在一片鞭炮声中，离开了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