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第一百八十三章

    那样盛大的丝竹管弦之声，也没能吸引着白释言稍微的回一回头。

    红墙之内的世界，就此，已与他全无半点关联了。

    白释言一路不停步的走着，直到把那高大的、在大宁大都任何一条街道、一个角落都能遥遥望见而让人肃然起敬的红色宫墙，远远的甩在了身后。直到那过分喜乐因此在庄重中到底显出了几分荒诞可笑的乐声，再也听不见丝毫了。

    白释言的耳畔，取而代之的是街头百姓熙熙攘攘的脚步声，小贩对担子里苹果和梨儿的叫卖声，那想要买发簪来送给心上人的年轻人与摊主谈价还价之声。

    吵吵嚷嚷，热热闹闹，让白释言的这一路一点也不寂寞。

    白释言当然知道，在这城中歌舞升平的繁荣景象背后，就在这距离城邦并不遥远的沙场之上，大宁军队和各属国的战争还在继续着，没有半刻的暂停。那混战持续到了今日，就连一贯谙熟战场形势的陈欲章，恐怕都很难说出到底有几股子的势力掺杂其间了。那战争距离这城邦的距离近到了，每一个人都能够意识到这城中的安居乐业，不过是一片繁荣的假象。

    生活在这城中的百姓们不知道吗？他们当然知道。

    在每一夜入睡的时候，当白日里熙来攘往的热闹之声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夜的寂静，当他们安睡在自家床榻之上的时候，耳畔却并不安宁，总能听到不远处沙场之上的冲锋声在不断的响起，那万马齐奔让大地都产生了震颤，他们身下躺着的床板也因着这不远处的震颤在微微抖动、与之共鸣，极易激发出任何人心底最深处的不安。

    他们当然知道那战事距离他们看似平凡的日常生活并不遥远，甚至那距离近到了让人害怕的地步。因为每一户人家里，或许是刚得了新生婴孩的年轻父亲，或许是慈祥老两口直到中年才喜得的唯一的儿子，或许是总喜欢逗弄着年纪小自己好多的妹妹哭鼻子、待到她真的哭了又忙不迭把自己口袋里的蜜果儿尽数掏给了她的顽皮哥哥，这一个一个曾与他们朝夕相伴的鲜活的人，都被投入到了那战场之上，模糊了面貌、失却了姓名，只变作同一形状铠甲之中的一枚卒子，听着将军的号令做出同一的动作，不再拥有自己的任何性格，不再拥有自己的任何意志力可言。待到他们重新回到家中的时候，大多数都是因着失去了整条腿，或者失去了一只眼睛。而这些还要算是幸运的，收获了这样的儿子、父亲、兄长回来的家人们，除了颤抖着双手洗净他们身上鲜血淋漓的伤口，照顾着他们的身体、安抚着他们夜间总以为自己还没有脱离了战场的噩梦，还要空出许多的时间，感恩戴德的对着家里供奉的菩萨神像好一番称谢，因为他们的家人，毕竟活着回来了。

    还有更多的家庭需要面对的情形时，他们的家人，送走时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及至终于回来时，好一点的还能收到一具残破的尸身，更惨一些的，可能只是一件他们家人曾穿过的铠甲、或者衫子上染了血的一小块布料，至于那让人触目惊心的斑斑血痕到底是否真来自于与他们血脉相通的家人，早已是无从考证、无人真正知晓了。

    白释言知道这样的安居不过是假象，百姓们也都知道街道上的繁华不过是虚空，战事一旦燃烧蔓延过来，一切瞬间化为灰烬、变作虚空。

    可是这一路走来，白释言亲眼见证着，身处其间的每一个百姓，就如这假象当真都是可托付的坚实一般，用自己的双脚、脚踏实地的站在了他们自己家乡的地面之上，用自己的双手，维系着自己的生活里能够抓在自己手中的部分，像以往一样的铺展开去。他们依旧努力的晨起耕作、买进卖出，那卖布料和发簪的小贩也未见得明显发现自己的生意比战事蔓延之前要差了多少，因着每一个少女，还在努力的展现着她们那因青春时光而勃发出的美，每一个少年，还在努力的追求着那个让他们怦然心动的姑娘。

    他们那样努力，努力让小小的日子，维持住还能安享和平之时的面貌。

    他们并不伟大。他们如战事发生之前，一般的平凡渺小。还是会为了分毫数厘的银钱，与小贩争个面红耳赤。还是会为着你家的这棵枣树的树枝竟然越过了我家的围墙，导致本来亲近的邻里之间破口大骂。

    可就是这样一群并不伟大的、渺小的人，让这天下的生活，稳稳维持住了战事发生之前的情态。哪怕他们的心里，也在每一夜回荡在他们耳边的连天冲锋声中，产生了难以抵挡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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